“我竟不知你如此恨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仿佛是受了这三个字的刺激,手中没有武器,从地上抓起粗砺的石块,一气向他掷去,“你破我南夷国,我恨不得寝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的头颅砍下做酒樽,如何还会忠心于你?”
元溪不闪不避,他静默半晌,侧开她夹杂着复杂情绪的仇恨,遥望北方电闪雷鸣的天空。
没有因何来果,一切都是因果循环罢了。
“你既为报国仇,我无话可说。”
元溪无话可说,浣盈内心反而不甘,她恨恨道:“我并非为报国仇,而是为报家仇。”
“你的父母兄长是为郑国人所杀?”
“我的亲人确死于战火,却并非为郑人所杀。”
“既如此你与我之间有何家仇?”
他问她有何家仇,她一瞬不瞬地回视着他,却只是一言不发。
元溪恢复往日的冰冷坚韧,不屑道:“你若无法言明,即是没有家仇,你不过是忌惮没有出师之名,才打出家仇的幌子。你与我若有国仇家恨,你将我骗至北国,在世人眼中,你是值得敬佩的女子;你和我之间若无国仇家恨,那么你仅是个奸细,无论你立下怎样的功劳,奸细就是奸细,永远为人所不齿。”
沸腾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流窜,浣盈怒极转身,疾行数步又忽而站定。
“我原本永远也不想告诉你你与我之间的家仇,可是你既然要问,那么待你离开人世那一日,我必定原原本本、一字不错地告诉你。”
又大又圆的雨滴一颗颗落下,打得人脸颊发疼,她说话的声音比天上的重重乌云更沉重,仿佛他与她之间当真有着不可逾越的仇深似海。
但是元溪再不可能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雨下大的时候,浣盈命人将元溪押入一处帐篷。
帐篷内有治伤的军医,有驱逐寒冷的火焰,还有面如寒冰的北国官兵。
元溪静坐在帐篷之内,并没有拒绝军医的诊治。
被捣烂的草药覆在伤口之上,浓绿的汁液顺着皮肤流淌而下。
他今夜拥有了遮风挡雨的帐篷,拥有了驱逐寒冷的火焰,却失去了与他同甘共苦之人。
其实一直就没有与他同甘共苦的人。
他不再去想浣盈,而是想这一路走来,所见的荒凉破败。
国破家亡,身为俘囚,只怕此番北去,再无归日。
到了次日,众人继续赶路。
一行人往东北方行了几日,即是草原。
夏季的草原是一片绿色的汪洋,多汁的牧草随风起绿浪。
因为赶路疲惫,浣盈很早就在搭设简易的帐篷内合衣躺下。
自那日进入北国,她再不曾与元溪有过一言一语。
想到元溪,她立刻喊停自己,即便在脑海中想一想她的仇人,她也万分不愿。
元溪是将死之人,而在数年以前,她的内心就唯有将军一人。
草原上吹着温暖的风,她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的阳光灿烂无边,阳光照耀下的海面蓝的令人心醉,她和将军并肩坐在温热的岩石上。
午后的时光静谧安然,有青色的小蟹在沙滩上悠然爬行,海风吹乱将军的发,发梢痒痒地拂着她的脸颊。
她从袖中取出一柄冰凉的小梳,为他梳理凌乱。
她那时并不明白什么是情,也懒得明白,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和他在一起是唯一令她开心的事情,除了想永永远远陪在他身边,她别无所求。
可是她唯一所求的那一样,老天也吝啬地没有给她。
感情穿越时空,嘴角在回忆时流露出甜蜜,那些美丽的过往,暖暖地盈满她胸怀。
她从睡梦中醒来,帐内一片漆黑冰冷,已不知是几时几刻。
黑暗中她又回想起一些不开心。
她从前与将军在一起时,因为彼此年纪浅,偶尔不免争执几句,但他却极少皱眉。
后来他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不清楚他是否因为自己而皱眉,她只知道他越来越抗拒同自己在一起。
他渐渐不再理会她,很少和她说话,甚至莫名生她的气。
有一天她终于生了他的气,同他大吵一架,转身离开他身边。
她以为他会来找自己,毕竟他们相依为命多年,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来找自己。
她从前还想,若他来找自己,她一定要先恼他一会儿,才肯同归家。后来他久久不来,她就觉得但凡他肯出现,她就立刻随他而去,一个字也不多言。
她一直在盼,吃饭的时候盼,睡着的时候盼,遇到危险险些丧命的时候盼。
她能够一次又一次从险境中逃生,比仇恨更重要的就是将军。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生自己的气,想找回自己的时候,她却不在人世了该怎么办?
依他的个性,他必定会因为当初赶走自己而愧疚良久。
他已经承受了太过沉重的枷锁,她怎么舍得再令他心怀愧疚过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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