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是河间大户,又烧得人尽皆知。等到事了,左右街坊少不得要将此次大火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果然,邻桌有几个妇人看着许宅方向,一边唏嘘,一边聊:“说起来,许家这火起的蹊跷不是?”
“别说了,还不是那个疯女人……”另一个破带嫌恶地打断了前面那人的话头。
“怎么?”一个头插紫檀木簪,身穿红白碎花袄子的妇人一脸怯怯地问。
“你竟不知!真是,就是许家长房媳妇。”一人惊奇世间竟有人不知此段八卦,连忙将自己所知倾囊倒出。
“许卫氏?她放的火?我曾远远地见过一面,没觉得……”穿碎花袄子的妇人像是回想什么似的,疑惑道。
“就是她。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她相公不是个省事的。自娶了她进门,三两天就撂开了手,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屋里抬人,她又只养了一个女儿,不得上头公婆待见,在府中便站不住脚。先前还一声不吭的,原来是发在后头。”一个“呸”的一声吐出瓜子壳,一边说。
“真是她?官府介入了?查了?”先前那人问道。
“你别说,我听使棍的黄老爹说,县太爷不知收了谁的银钱,要将此案做死,拿她娘家开刀,还放出话来,要他倾尽家财,现在卫老爷还在牢里面关着呢……”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再也听不清。隔远了看,那位碎花妇人仍旧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仿佛不能相信平日里的温和妇人如何能够下狠心烧死夫家全家。
赵如磨听了这番话,擦擦嘴边的油,满意地笑了。
城北的的来福客栈是河间往来荟萃处,过往客商常在此处歇脚,城里的富贵闲人也常在此处闲话,所以但凡想获得什么消息,在河间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赵如磨在许府旧宅门前听到想要的消息后一直在集市闲逛,知晓河间现行的米价、布价和当铺的行规。正想着也要寻一处探探曹知县的口碑,脚就走到了来福客栈门前。小二眼尖,看到赵如磨在门前迟疑,立马摆出笑脸,扯大特有的嗓门,殷勤地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到这份上,不进倒不好意思了。
赵如磨上了二楼,捡了一个临窗的干净座位坐了,赶着来招待的是个言谈利索的小伙子,十几岁的模样,满面堆着笑,开口就问:“客官吃什么?我们家有新宰的嫩黄牛,湖里刚钓的活鲤鱼,清蒸水煮红烧都行,池子里养着乐山的金龟,眉山的王八,还有极香极烈的仙人酿……”正涛涛不绝,赵如磨打断他,“我不吃荤。”
小二马上反应过来,说:“客官不吃荤的,我们也有好的素菜。马头的豆干,聚贤的银耳,衡山的湘莲还有九嶷山的蘑菇。”赵如磨点了个家常豆腐,吃了一会,又高声叫:“小二。”
酒保忙赶了来,问:“有什么事?”赵如磨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说:“实不相瞒,我初来贵地,想打探打探情况。”
酒保望着桌上的碎银子,笑道:“那客官可真是来对了地方,找对了人。不知客官想要知道什么?”
赵如磨问:“不知你们县的父母官平日为官如何?”
酒保答:“曹老爷做官也没的说,就是酷烈了些,小民们承受不起。曹老爷嘉平年间便在我们县,如今已有十数年,除了考场舞弊案和李生上访案,也一直没出什么乱子。平素有冤屈闹到他老人家跟前的,也理;西家偷了东家的牛这类的事,也断;虽然最后原告被告的财物银钱都到了他老人家的腰包。去年河间闹了水灾,临县闹饥荒,虽然赈灾银被他老人家拿去吹吹打打地娶了第九房小妾,但我们县也没饿死人,这都是曹老爷的恩德。曹老爷手下有四位得力干将,管文书的陈县丞,管监牢的蔡牢头,使棍的黄老爹,掌案卷的邢师爷。因这四位平日里出巡都威风八面,小的们闻风而逃,便把这四个称作‘四大金刚’。有那些不肯缴税服徭役的刁民,都是四大金刚催促着,我们也能理解。前头为了一只蟋蟀弄的一奉公守法之民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不就出自我们河间吗?”
赵如磨心中暗笑:“自己不过随手一招,竟找来了一个愤青。”见那酒保有喋喋不休之势,忙截住话头,问,“你说的李生上访案是怎么回事?”
酒保爽快地回答:“我县的百姓除了缴纳皇粮以外,每户还要摊派一钱八分银子,叫戥头。可临县并没有这样的惯例。那时便有传言说,县里大佬收了这笔钱,没有上交国库,而是私藏了达二十年之久,累聚了起码二十万。一来,年年摊派一钱八分银子对于有些户来说是一笔负担;二来,这事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不是?本来这事已成惯例,平常百姓知道归知道,除了平日里多骂几句娘,也不能干什么不是?坏就坏在,一个叫李燧的生员知道了这回事,这人平时比较仗义,一时意气,非要上告,破产走五千里。最后没上告成功,反而丢了生员的资格,连人也关在监狱里,至死也没出来。您说这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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