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问他为什么不顾一切的冲向战场。那句仍然充满诗意的回答,年轻的我并不是十分深刻地懂得,而后过了好久才渐渐懂得进而追随。
果然,大火熊熊,古城长沙,千年缔造,毁于一旦。我躲在那个角落里,静静的望着这一切,静静的等待着攻城的日本恶魔,又静静地期盼着他矫健的身影归来。但我没有等到他,也没有见到日本人的影子······
而后的日子,政府罢了张主席的官,又运来大批的救援抚恤物资,新来的薛长官开始施粥,于是我们又有了饭吃。我望着那些个排队等待米粥的人们,他们原先痛苦的表情在米粥蒸汽升腾中变得柔和起来,紧接着他们闭上眼,深吸。我忽然觉得被蒸汽了的那一张张脸属于一个个想家的孩子,尽管我们现在确确实实的在我们的家乡里。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日军主力约五万人配有飞机支援,在冈村宁次亲自指挥下,向长沙新墙河以北的第五十二军前沿阵地发起攻击。虽然身处一百多公里外的长沙,但我仍能清楚的感觉到战争所带来的窒息感与无尽的恐惧。是的,与在武汉的时候无异。其实在一场战争中最清醒的不是指挥官也不是冲锋的士兵,而是老百姓。我们虽然不知道怎么打仗,但却也是知道这仗该不该打的。
“今天是民国二十八年,十月十五日,中日两军在湘鄂赣三个战场上激战一个月。此次会战,从日军进攻开始,至日军主动撤退告终,战场全局主动权基本操之于日方。但是中国方面判断日军将进攻长沙,为此做好了‘万一长沙不守’的多种准备,故将日军未能攻到长沙而退却视为胜利······”赵先生又开始了他的实事演说。与以往不同,这次我听得格外认真,只不过是盼望能听到一些有关他所在的预十师的消息,可终究还是令我失望了。这样的日子持续着。我偶尔也会回到那个角落,蹲在那儿以那个独特的视角眺望远方,寻找着那个不同于旁人的矫健身姿,一蹲便是一个整天,可是无一次不失落而归。
民国三十年八月,正好与第一次长沙会战相隔两年,日军又发动了全面进攻。逃跑的人们络绎不绝,每每听到有人在渡河时被挤入湘江的怒水之中,我都会联想到延安的毛先生曾经写过的诗:“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真不知若是此时此刻他眺望湘江见到此情此景会又是个什么感想。我仍然躲在家中的那个角落,那里总是安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万一他回来了却又寻不到我了呢?
第二次的长沙会战也宣告结束。赵先生因为日军飞机的轰炸再没有醒来过,我们也再没有去上过课。轰炸过后的长沙犹使我觉得悲哀,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死者们的菲薄的祭品也被拿来奉献于饥肠辘辘活着的细伢子们。我们不知道被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所覆盖的长沙,何以称为一座成功的抗争之城。事实上,人们只得以暂得偷生,来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九日,中国对日宣战。很快,不出我们所料想的,阿南惟几下达了再次进攻长沙的命令。此次会战,薛岳将军提出“天炉法”的后退决战战略方针。战况空前激烈,有些日军的一线部队甚至冲进了长沙城。而我,也第一次见到了日本魔鬼的真正模样。
那些七十五毫米和一百零五毫米的炮弹落在地面上都没有起爆,你也看不清它们的弹体,它们只是滚滚地冒着白烟,烟雾沿地面扩张,像是有形质的烟墙。很快,烟雾笼罩了长沙。我们的军队和日军展开了令人窒息的尖刀战。我蜷缩在那个角落,一片死寂,除了从烟墙里偶尔爆发出被刺死者的尖叫声。突然,只听“噗!”的一声,一名士兵倒在我的面前,却还喘着粗气。念其忠勇,我探出身子尽可能把那个伤员拖离这个即将爆发恶战的地方,那只能是防线的后方亦或是家中墙角。至少据我观察是如此没错的。我身后的伤员拖拉扶携,半死不活的跟着我。将那个半拖半背过来的伤员放在地上,我也几乎倒了下来。我听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汗水涩着眼睛,我根本没有看周围的力气。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人死不论军阶尊卑,只问无愧于心。如此,不如决死长沙,玉碎成仁之一仗当可振颓丧之友军。细妹子,可否扶我起身?”我惊愕的望向方才那名半死不活的军人。透过浓浓的烟雾,还依稀能辨出他的轮廓,没错的,是他!是我日夜盼望着的,是我始终想念着的,是我无比憧憬着的。我曾无数次幻想我们再次相遇时的情景,是在湘仙楼的莺歌燕舞中?是在家中墙角的约定尘埃中?还是在部队凯旋的夹道欢迎中?由此看来,都不是的。是在废墟长沙的破砖瓦砾之中。
那是我一生之中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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