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你等着。”苏春江爬起来,骂骂咧咧,跌跌撞撞往外奔。
凉拖鞋在地面拖动发出零乱的声响。
苏春江想走得更为有气势些,然后背后的少年让他感觉到胆寒寒,那个唇边还只有一圈柔软的胡须样子的男孩,跟那些曾试图阻止他打苏靖远又放弃了的邻居不一样。
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了,暗淡的桔色光芒照进屋里,陆越陵满脸鲜血,苏靖远扑过去捂住他冒血的额头,泪水无声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从六岁他妈离家出走开始,九年来,他生活在噩梦里,没有朋友,得不到关爱,每天浸在苦水里,在暴力的阴影下怯懦地生活,他不敢反抗,幻想着有人帮助他,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让他得以离开噩梦。
年复年月复月,邻居的无情将他的渴盼希翼一点一点冲走,同龄孩子的跳脱跟他无关,他像一具枯尸毫无生气地活着。
突然间,他渴盼的那个人来了,是跟他一样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他用稚拙的尚不结实的身躯保护他,无所畏惧。
“哭什么,男子汉流血不流泪。”陆越陵笑了笑,周身散了架似的,额头伤口阵阵抽搐,“把灯打开,拿止血药水给我擦擦包扎一下。”
头皮裂开了,擦药水时带起一簇头发,陆越陵疼得嘶了一声。
“温柔点不行吗?毛手毛脚的。”
苏靖远眼泪流得更凶了,牙齿狠命咬着嘴唇,咬出了血也不自觉。
“算了重就重,说你两句还掉金豆豆呢。”陆越陵打趣,在苏靖远腰上掐了一把。
触手一片滑腻,陆越陵愣了愣,这么久才想起苏靖远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大裤衩。
“这么冷的天气穿这么少,你显摆给谁看呢,快把衣服穿上。”口中说着,看到校服在一边,急忙扯过来。
“别,弄脏了不好洗。”苏靖远小声道,瑟索了一下,“我习惯了,不觉得冷。”
原来怕挨打时怕弄脏校服,进门就把衣服脱了。
风钻进楼道,房门啪一声关上,陆越陵抹了一把脸,湿湿热热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额头流淌的鲜血。
除了校服,苏靖远其他几件衣服都是别人送的,老旧的小区,大家日子都紧巴巴的,那几件衣服都是洗得褪色了,破旧且不说,穿在苏靖远身上不是太小就是太大。
帮陆越陵包扎好额角伤口,苏靖远又帮他在身上的伤处擦药水。
陆越陵和同学打过架,打篮球时争抢凶猛时,一个拐子肘,一个绊脚也没少挨过,可从没伤得这么重。
后脑勺的大包更是揉了许久还没散。
苏靖远的泪水像拧开开头的水龙头没停过。
“哭什么,不疼,这是男人的勋章。”陆越陵想起不知从哪本闲书上看到的话,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转过去,我给你擦药水。”
挨打太多,后背手又伸不到,苏靖远自己找了一块木头削成长条,做了个挠手,末端缠了棉纱做成的小滚筒,平时自己沾了药水擦背。
陆越陵不让他自己擦。
他的一只手按住苏靖远肩膀,一只手抚着他后背的伤,他们离得很近,他说话时热热的吐息喷在苏靖远后颈上,苏靖远微微一愣,颈部像通了电流似忽然一阵麻痒。
苏靖远侧头往后看。
只有二十五瓦的灯泡有些暗,陆越陵的侧脸在暗淡的桔色灯光下有些刚硬,紧抿的嘴唇削薄尖锐,看起来无情冷血,可他分明很有人情味,他意志坚定,热情正直,果敢不服输。
在他面前,自己那么软弱无能,纤细敏感,他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苏靖远看着他,慢慢低垂下头。
“怎么啦?我手劲大了,很疼?”陆越陵问,给苏靖远擦药水的手顿住。
“不是。”苏靖远摇头,抓着大腿,小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以前是觉得他没用,被同学欺负不敢回手,娘们兮兮。
看到他的生活环境,不这么想了。
才六岁的就没有母亲的孩子,一直被暴力打骂,积威之下,哪里还敢反抗。
久而,逆来顺受,同龄同学的挑衅也不敢反抗了。
他能够坚持刻苦学习,成绩那么好,好多人,包括自己都比不上他。
陆越陵周身热血沸腾,十五岁的少年在这一个黄昏的几个小时里,以非常诡异的状态成熟起来——理智而冷静,没了中二少年的青涩和莽撞。
“你很棒。”他说,扳过苏靖远,揽着他的肩膀抱住,用自己尚有些单薄的胸膛传递给他温暖。
苏靖远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他的肩膀不停抽搐,喉咙里闷闷的呜咽,他竭力控制着不肯哭出声来。
从来没人夸过他。
尽管他成绩很好,可他糟糕的人际关系,连老师都不想和他多说话。
这一刻的他,难得遇到一个喜欢他的人,就像一只被经常抛弃的幼兽,明明很惊惶,却努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坚强和成熟讨好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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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越陵夜里十点才回到自己家。
陆越陵的爸爸陆达庚是机关干部,妈妈温雅丽是大学教授,陆家住在本市一个管理极好的花园式小区里。
路灯下小区的喷泉如烟如雾,各种颜色的花朵点缀在修葺得整整齐齐的草丛中,十步开外就有一盏路灯,一栋栋别墅房之间的间距很大,视野空旷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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