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过去,庆朝灭了阿古柏匪帮,收拾了景非然,揍服了新罗,北戎自打开了边市便一路太平,可能是打累了,也可能是吃够了亏。这时候的庆朝用“四海升平”来形容也不为过分。可这和他廖秋离有什么大关联?最大的关联也就是在西域内部或周边晃荡的时候,不用再忧心不知哪个角落里藏着些什么人,这些人会不会猛然从身后包抄过来,杀人越货,被劫的丢了货不算,还不得好死。他都已经不怕死了,一个太平的天下对他来说确实没多大意思。
“嗯。”这个已经太平了的天下,有几人会记得拿命去换来太平的那些人?
“酒,喝两口?”沙漠夜里冷,你又有气血凝滞的毛病,还是喝两口暖身吧。
“不了,我吃糖。您也来两块?”廖秋离没接那壶递到面前的酒,反而伸手从荷包里掏了几块糖递给赵仲明。
“你这糖甜得能齁死人,我吃不惯,你留着自个儿吃吧。”
说起来,廖秋离以前并不吃糖,打从赵仲明和他说了一次亮话之后,他才开始吃的糖,一开始吃的是冰糖,后来换成了黑糖,又换成了蜜糖,最后才是这种蜜糖饼,拿蜜糖炼化的,里边还掺了西域产的一种甜菜提出来的糖晶,甜得割喉咙,旁人都拿来掰开放水化,一小块就很甜了,他竟然干着嚼,一下塞几块。这么吃都不见他长二两肉,始终是比桅杆子好不了多少的这么个人。
廖家人这两年多来频繁往西域走动,老大寥允文来过了,老二廖运武来过了,老四廖允能也来过了,老三廖允公前段时间刚走。廖世襄本想携夫人一同前来看看这个幺儿,后来被老三劝了回去,说年底了他会再去趟西域,把老五带回来让二老瞧瞧。老三对自家兄弟说过什么,旁人不知道,只知道当时没劝动老五,今年年底老五可能仍然要留在西域,不回帝京过年。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这回去过那衣冠冢,他就能认下那早已是事实的事实呢?
通城北边的肃王衣冠冢修得颇堂皇,完全照着将军王的规制来,墓碑高大,墓身开阔,左右两列巨石造的石马石虎石头兵士,这么缺水的地方也栽了不好活的松柏,伺弄得还挺好,虽然还没到长到参天的程度,却也亭亭如盖,翠绿欲滴。显见是有人日日照管的,要进去还得费点儿周折,赵仲明事先和通城的府衙通了消息,那边依允了,他对守墓的底下人也不小气,给了些银子让这些人去打酒喝。从通城到这座衣冠冢的路上,一切还算顺利。
赵仲明帮忙摆好火烛纸钱,留下一壶酒和两只小酒盅,和一句嘱咐:“能喝多少自己知道,多少把握着点儿。”,这就离开,活人对着特别挂念的死人总有话要说,死人听不听得见是另一回事,像他这种局外人就不方便听了,得走开,到林子外头等他。
那天天很好,罕见的没有大风,偶然来一阵都是那种特别温柔的,几乎赶得上江南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日头亦不烈,透过松柏的枝桠看天,天蓝得不掺一丝假。这么好的天,可惜那个连尸骨都没留下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廖秋离斟了满满两杯酒,一杯浇到坟头,一杯自己自己仰头灌下。他来干什么呢,就是来醒一个梦。对付一个两年多来一直不肯从梦魇当中醒来的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看看事实。现实在这儿躺着呢,就是他不认,整个庆朝也都认了。就算他到死那天也不愿意认,现实也老早就在这儿躺着了。
他一杯一杯的喝,量又浅,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人就晕乎了,晕晕乎乎地从怀里掏出一副画,绢布画,也不知贴身放了多久了,摊开来看,有些笔划都给汗洇开了,后来似乎还描补过,看上去不像刚画成时那么清爽利落。别人都是一片伤心画不成,他倒还能画得出,一笔一划描出来,仿佛那人就在画上住着,整天贴着心口一起厮守,在胸口放久了,画上的人也是暖的呢。这么自欺欺人的过了两年多,还是敌不过一碗撒了小米红椒的香菇虾仁馅儿云吞。他把画举到面前又看了几眼,画上残留的余温渐渐散去,凉了,拿在手上的其实就是一块旧布,平的,表情动作都是固定了的。
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他举起擦着的火镰子要往那幅画上靠。烧了它。
一只手横过来,轻轻把住他举着火镰子的右手,手的主人笑问他:“烧我做什么呢?”
廖秋离一抖,右手忽然失力,火镰子坠下去,掉在他右大腿上,小小的火焰烧穿了他穿的外衫、褂裤,烫到皮肉上,尖锐的痛觉把他从一个梦魇当中撕出来,复又塞进另一个梦魇当中,他失声喊了一声:“赵叔!!!!”
赵仲明从没听过谁这样叫过他——那条喉咙不知是不是让过多的糖蚀出了窟窿,不然怎么会出来这样可怖的动静,好比一根冰凌破空而来,直直扎进耳朵眼儿里,听的人连毛带骨一瞬悚立!他几乎是本能的就操起一条铁棍,朝林子里奔突,到了墓前,看见连他自己都悚然的一幕:那个本已被挫骨扬灰的人正定住廖秋离的右腿,扒开来看刚才那道火镰子烫出来的伤,廖秋离让他定得动弹不得,脸埋在一双手掌中,那桅杆一样的细瘦身板就剩下一个动作——打抖。抖得就跟现在抱着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桶寒冰似的。
真正不对劲的是谁是他赵仲明还是廖秋离,抑或是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人”?
他活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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