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他……你就是你……在闫雾楼见到你的第、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记住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你们的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魂。”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仍旧沉默地看着她,她的脸白得几乎透明,鬓发不知何时竟已微微苍白,她定定地注视我,瞳孔却渐渐散开。
我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微笑:“我是隋岳。”
“这样啊……”她也微笑,温婉如水,仿佛多少年前的月白风清。
我记忆中的柳容姬啊,始终都着一身鹅黄长裙,在闫雾楼中温和微笑着的女孩。单纯的眼睛,干净的气息。两日后,我将那个女孩埋葬在了县令府后山的桃林里。
之后几年,百无聊赖,我专注写诗。
小些听闻,当年当人,支撑得也很艰难。
我知晓程潜大哥那年可是八抬大轿纳娶了绿珠为妾,十数年来如一日地宠着爱着。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赵王既已君临天下,却有意打压当年我们这一些人。孙秀者,暗中恋慕绿珠多年,一直碍于赵王与程潜的关系只敢意淫罢了,此番却狗仗人势,明目张胆向程潜讨要绿珠。程潜断然拒绝,惹怒孙秀,回朝诬告。赵王既有意洗刷当年的暗影,自然是顺理成章地承了孙秀的好意,一纸诏书,宣了要拿程潜去菜市场。
据金谷侍人所说,那是一个细雨的清晨,所谓一醉解千愁,两相对坐,绿裙女子扶风弱柳倚靠矮榻,微醺,双眸却亮得惊人。撑起身为对面的程潜斟酒一杯,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下。
“我因你而获罪。”程潜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愿效死于君前。”美人留下这样一句话,凄然一笑,自三丈塔楼上一坠而下,血流七尺,顺着小雨蔓延开去,仿佛隆春绿茵上盛放一朵血色花朵。
程潜背脊挺立,杯杯郁酒下去,背影不动分毫。
三日后,程潜被乱兵杀于东市。
再说左元,元康末年,秦谧被诛后,左元退居宜春里,专意典籍。后又移居冀州。我曾去冀州与他有过一次会面,他热情地接待了我,带我逛遍冀州盛景,听戏对弈。我发现他与之前有莫大区别,他瘦了很多,头发全白了,眼窝凹陷,神情却清瞿,浑身散发着一种悠然自得之意。
我知晓齐王曾想召他为记室督,他辞疾不就。我无意间问起,他摇头苦笑道:“常忆起姬绥贤弟临终那一言,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人生在世,潇洒不过短短数十年,又何必葬送在那奢靡宫廷中呢?”
我看他鹤发童颜,生活游走在青山绿水间,专意著典,也算惬意,颇感受教。
这左元,倒是我们中唯一得以善终的一位。
在我们终结后一些年,王昆也在鲜卑内斗中含冤下狱,最终冤死狱中。虽之后平反,受追封,谥号,却也改变不了他在狱中那些深入骨髓的至痛。
当年,在金谷园那棵花树下煮酒论诗笑苍天的时光仍旧历历在目,然而人会走花会凋,时光过后,一切都遍体鳞伤,人去楼空曲终人散。
我的终结来临之日,暮春的桃花将将落尽,残骸铺了一地。
一纸黄绢从洛阳辗转而来,陈年旧事翻搅而出。罪名什么的我不大记得了,反正没有平反的可能,只仔细去听了我的结果,夷三族,还真是看得起我。
这一切不知也算不算应了当年那个算命的的预言,隋家的双生子,果真是毁了这整个隋家。
我在重重包围中登上囚车,也无意回顾,暮春暖阳在前路上铺开,囚车压上去,撕裂阴影。
徒留下身后枯败的一县桃林。
☆、墨仪
我在玲珑塔中醒来,盯着塔顶的八宝图愣了十几秒。
此番历劫……历得颇为离奇。
我回味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
……嗯,尔竹与颜子惑这两个,估计近日来生活得颇为无聊。
不过,这样历劫其实是有好处的,从某些方面来说。因为情劫纠缠的都是神仙,且还互相认识,这就少去了每次历劫后纠结回味的烦恼。这倒不是说在人界有了交集便回仙庭继续交集……好吧我知道这算是一方面,这样成就一段美满姻缘的也不在少数,但大多数仙友也就笑笑而过了。
拿静初来说,她首历情劫后恍惚悲伤了两百年,是因为对于那段情,她所做的只能是回忆了。而第二次历劫,很不巧的,情劫对象堪堪正是本神君,归位后,一下子就释然了。就当是着了道与纪虞玩了个小游戏,跟睡着了被元乐舔了一样,当不得真,我时时在她眼前晃,也不能说她就是看上本神君了。该是好哥们儿还是好哥们儿,该是好仇敌还是好仇敌。
要是调个对儿,换成是尔竹或者颜子惑下凡历劫,本神君也下去瞧瞧……似乎也很有意思的样子。
脑补了一篇“纪虞人界戏春图”后自觉心情颇好,胳膊小腿一蹬便一骨碌爬起来,边走到瑰仙剑旁借着光滑如镜的剑面理了理仪容,边想着师父的气是不是该消了。
剑面上映出的男子面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总感觉有些奇怪……我左照照右瞅瞅,捣鼓好久才渐渐想起来,之前绯冥境中被吞寤追赶的时候我心一横是将我那一头长发削了的,此番一看,应该是又被修剪过。青年神君面目干净,将将过耳的黑发细碎地贴着轮廓,倒多出几分英气来。
还不错。我拍拍脸,挺胸抬头走出塔去。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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