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白初次踏入吕家大宅。原以为别府已是雕梁画栋,碧瓦朱檐。但本府更是雕栏玉砌,桂殿兰宫,连来往穿梭的丫鬟小厮都是光鲜亮丽,穿得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
吕益仿佛要昭告天下一般,带着许白见了吕家所有的长辈。见面行礼,也叫声舅爷、四叔之类的。
许白能瞧出那些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却不得不强装笑脸说些客套话,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
“少爷……我在一旁站着就好,您不必顾及我……”许白在见了第六个老先生之后,实在有些受不了那种探究、鄙夷、为了示好而强装欢笑的表情。像一个满面沟壑的面具被戴在脸上,随时都要掉下来。
吕益没听出他话里的委屈劲儿,只冷声道:“当年那些人对我这个幼子,也是一副不待见的神情,大概都以为家业会被过继给我精明的大哥和顽固的二哥。在我当家的第一年,他们甚至当面窃窃私语,觉得我爹是病糊涂了,我会败光吕家的家业,要合伙把我弄掉……时至今日,真是好看得很。”
许白虽未听吕益说过他小时候的事,也不知道他初当家时经历了什么,但想必是忍气吞声,充耳不闻,却只能埋头做事。
他被吕益买来的时候,吕益掌家不过两年,正是质疑之声最盛的时候。
那时吕益对生意格外上心,常常对账对到了深夜。秋冬忙碌之时,甚至彻夜不眠。也正是那个时候,吕益最为体虚,常常咳嗽,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仿佛说着说着便会断了气,如一个将死之人一般。
“少爷……”许白靠近他,任他抱在怀里,即便被出出进进的仆人和亲戚看见了,也是一副亲昵的姿态,“都过去了……”
吕益高挺的鼻子摩挲着他的耳廓,低声道:“还未完呢……”
☆、24. 吕岷1-私盐
吕二爷那边的人,除了吕谯和王琛之外,还有个和吕家若即若离的管事的人,名叫吕岷。
吕岷是吕二爷小老婆的儿子,生得比吕谯早,虽是庶出却是长子。
当年,正房王氏怀不上儿子的时候,见到二房冯氏生了个大胖小子,于是担心吕二爷会把吕家的生意交给吕岷继承,便早早逼吕二爷立下遗嘱,要了最赚钱的绸庄生意。而把当年最难做的烂摊子,盐生意踢给了吕岷。
贩盐是朝廷的合法买卖。
朝廷当年施行榷盐法,要商人把粮食运至边塞,换取盐交引,再凭交引去购盐。
这从南折腾到北,再从北折腾到南。非但路途遥远,时间漫长,且在运输过程中易造成粮食的损失。所以做盐贸易的人很少能赚大钱,甚至有人赔钱的。
后来朝廷改变了法制,实行盐钞法。商人以现钱买盐钞,钞中明记购盐量及价格,再到盐产地凭钞购盐。
这样一来,省去了粮食运输的损耗,也省去了大笔时间,贩盐又逐渐变得赚钱了。
以粮换盐的时候,吕岷要仰仗王琛那边的粮食供应,因此还和吕家保持着一定的关系。吕家通过控制王琛可以控制吕岷。
新的政策执行之后,吕岷可以独立购盐,便不再和王琛联系,渐渐地和吕家疏远了。
王氏看到盐赚钱,外加自己的儿子现在没个事做,便几次三番地来给吕益嚼舌根,想让他收回吕岷的盐生意,转给吕谯来做。她知道自己现在没多大的能力,但却看明白了吕益是吕家一手遮天的人物,所以还是在他身上打主意。
吕益这么听着,却有自己的打算。吕岷现在上报的利润只比新法之前多了五成,若真是如王氏所言,盐商是暴利的话,这上缴的金额确实是少了点。
看来有必要去亲自看一看了。吕益想,若能让吕岷上缴一半的利润,再加上吕家其他的收益,三年之后大概还能再经营一个新的买卖。
而这个买卖,他想交给许白来做。
他既想把许白养在身边,不想让任何人碰他,接近他;又想尽到些长兄如父的责任,教导他,磨练他,让他早日独当一面。
许白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吕家的明细账目,甚至还能指挥骆叔该怎么记,怎么算。对生意的事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提的意见也时不时有些可取之处。
只差一个做事的机会。
他之前本想把绸庄的生意交给许白去做,但一来,许白还小,二来,绸庄是个大买卖。
当年吕谯只是挂个空名,拿些钱去花天酒地,根本没参与绸庄的生意,所以才没把绸庄祸害掉。
但许白不同于吕谯,他养大的孩子他多少还是了解些秉性。许白接手了绸庄的生意之后大概会全权掌控,若是经验不足,亏损了的话,那损失恐怕便难以弥补了。所以不如给他个新生意先练练手。
寻思了一圈之后,吕益决定带着许白往胶东走,准备去摸一摸吕岷的底。
马车往东走基本是沿着黄河。
黄河夏季水量充沛,裹挟着泥沙奔流而下,在断崖处形成了瀑布,一泻千里。
吕益知道许白会好奇,特地带着他在近处看了一会儿。那轰隆隆的落水声如雷鸣一般,他怕声音震了小孩的耳朵,便伸手捂住了。
“少爷,为什么这水这么黄?”许白回到车里便问道。
“因为泥沙俱下。”吕益理了理衣衫坐回车里,“水量大了,两岸的沙石便被冲下来了。就像贿赂也好,贪腐也罢……若不是根基松了,也不至于被洪流裹挟着顺流而下。凡是总有个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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