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他倒是对九这个字有种出乎意料的熟悉,却早已忘记了那背后代表了什么人或什么事。
李明远模模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些什么,那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即逝,还没来得及理清,就疏忽之间不见了。
人也恍然清醒。
魔怔了么?李明远想。
就算真的有些什么,只怕与秦风一个伶人也没什么关系。
他思及此,念头却又是一个回环。
可秦风,真的只是伶人?
李明远的眼神一时深沉。
秦风却没有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他仪态优雅地偏过头,向着李明远展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世子爷有什么疑惑么?”
“没有。”李明远摇摇头,定了定神色,回过身,在这略显简陋的连廊间向外探了探头,外面百官落座,戏未开锣,其乐融融地像是佳节之景。
他们要看的好戏尚未登台,倒是不急。
李明远收回视线,回目一观。
这一看,倒是愣了一愣,只见秦风倚在一旁,石青色缎的长衣趁得其人面如脂玉,美人慵懒贵气,身后灯火如织,桃花眼中是婉约无尽的红尘瑶瑟。
李明远一怔,忽然就觉得自己沉不住气了,眼前这个人,一姿一容皆是人间无双,疏风淡月,流水行云无觅,却偏偏身在梨园。
“你为什么偏要做伶人?”李明远问的状似无意,只有他知道那是脱口而出之语。
“为什么啊……”秦风轻声道,缓缓拉长了音,“粉墨登场,悲欢阴晴,唱词唱罢也都是戏中人的眼泪和欢喜,戏里可以戎马一生,可以花前月下,还可以插科打诨满嘴荒唐,旁人不会当真的,哭过笑过也就罢了……”他眸光流转,眼神如水光影,“年少时,兴致所至,到如今也才发现,都是命。……世子爷,有些东西不是凡人来选择的,老天爷安排人来人世一遭,总要有人负责一帆风顺,也要有人负责坎坷不平,才是一出好戏不是?”
李明远无言走近他几分,与他一同站在静默的阴影里:“那你呢?”李明远问,“你负责了什么?”
秦风新手缠过散在指尖的如缎乌发,笑的别有用心:“在下只需要带世子爷听完这出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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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显而易见的喧嚣起来,李明远和秦风在后台消磨些许时辰,点子掐得正好。升平署开戏一向摆的是大排场,应差的伶人,不敢称最好,也能称佼佼。
台下为首的位置是空出来的,那是专门留给皇帝的,即使皇帝不在,也没有哪个嫌弃自己活的太长,想去在那位置上试试自己有几颗脑袋够砍。
依次而下,皇长子正襟而坐,王公亲贵分列两方,与蛮子使者遥遥相对,雄赳赳气昂昂地统领文臣武将。
戏本子早就排好,皇长子威仪又不失礼地问蛮人使节可有想要听的戏,谁想那蛮子牛脾气,嘴一撇,眼睛长在头顶上:“你们中原人最爱听这男人扮作女人的咿咿呀呀,我们却瞧不惯,知道的说你们这叫雅兴,不知道的,当你们这里汉子都做了婆娘!”
说罢带头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蛮人哄堂大笑,风雅肃穆的气氛被他们搞得荡然无存,文武百官瞧这帮野蛮人,觉得自己活像进了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被迫听一群糙汉抠脚骂娘。
斯文扫地。
蛮族人破坏了气氛浑然不觉,叽里咕噜大声喧闹,兴致上来皮裘一脱就要掰腕子摔跤,一群人跟着起哄嗷嗷地叫。
那个方才说话的蛮族使节一脸挑衅,肆无忌惮的同时还欲盖弥彰,“大皇子殿下,吾等汉话讲的不好,行事一向直接,最不耐烦弯弯绕,意思对了就行,尽兴了就好。”
文武百官均是一脸遭受了百般侮辱的烈女表情,恨不得各个去回家就给自己立上贞洁牌坊,更有几个脾气暴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气的原地直哆嗦,若不是宫宴场合不能失仪,李明远毫不怀疑其中几个已经动手抄了鞋底子。
皇长子被噎的七窍生烟,还不能发作,脸绿的像冬瓜,远远看去,鼻子都歪了几分,手下一个官员见主子如此脸色,上前就要去分辨,被皇长子眼神阴翳地硬是拦了回来。
秦风和李明远将这场景分别瞧了个满眼。
秦风笑的优雅迷人,丝毫没有同情心:“大皇子还是年轻,好在是个会忍的,只不过话说回来,跟几个蛮子见识什么,世子爷瞧瞧,插根管子就能当烟筒了。”
李明远正暗自合计,不知道该说幸好他家老爷子肃亲王没来,还是该说可惜了他家老爷子肃亲王没来,肃亲王若是在席,谁都不用抢了,连戏班子都可以歇了,这时候已经开上了“亲王大战蛮族刁民”的好戏。
想必肃亲王老爷子的脾气一定能跟这帮不长眼的蛮人合得来。
李熹一向贯彻“一言不合就动手”,能抄家伙绝对不用拳头,能砍人绝对不卷街,哪怕是真该动口的君子场合,不合王爷的意,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必定要先揍你一顿再叨叨,让皇帝一向十分头疼——被王爷揍过的人非死即残,事后就算还想叨叨,往往也只剩下半条命叨叨了,因此有些事就这么无疾而终。
这其实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啊,世子爷缺德地想,打疼不如打残,打残不如打死,他们老李家上梁不正,下梁继承的都是这曲里拐弯儿的歪,正儿八经的天家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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