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害怕,怕是冤鬼来找知府索命,结果在这大宅子里迷了路,找上了我这个替死鬼。结果只听她冷笑一声,道,“你现在竟还有功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且问你,你与霍缜是什么关系?”
一提阿缜我顿时皱起了眉,看来不是来找知府寻仇,而是根本就冲着我来的。
“他是我大哥。”我半真半假地说道。
“大哥?”
这答案像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她蛾眉微蹙若有所思,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语。她终于寻到了破绽,忽然一笑,“不对,他是伽戎人,你不是,而且你们长得也不像。”
我好整以暇地调整了站姿,挺直了背脊,将两只手叠在身前藏在阔袖中暖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我们母亲是伽戎人,父亲不是,他像母亲多一点,而我更像父亲一些。”见她仍然半信半疑,我悄然转了话题,道,“郡主金枝玉叶,与阿缜素不相识,能这样救他,令我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这夜深露重就不劳郡主送我了。”
她脸色微微一变,道,“我怎么会是郡主?我只是郡主的贴身丫鬟。”
我但笑不语,她与自己的丫鬟互换了身份,好自在行动,免得被一道帘子困住,动弹不得。
她沉默了片刻,道,“我与哥哥争吵,不想每天都在家里对镜梳妆学刺绣等着媒人上门让他把我嫁出去,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我要给他看看,我的剑法、才智并不逊于男儿,也可以上阵杀敌,所以就女扮男装投了军。”我点了点头,木兰从军的故事听上去荒诞,但放在眼下却很有可能。苍那关是对抗东泠最重要的关隘,除了守军还需要民兵在边关巡防,王朝更迭加上我们和东泠打了那么年仗,就算不到十室九空的地步,也很难再征到适龄的男丁,所以身份的核查并不严格。显然她与霍缜是在军营里认识的,这样一想我倒放下心来,我一直担心鹿家败落后,阿缜会不会流落街头,军营生活虽然苦,可至少不会挨饿,有片瓦可以遮顶,有床可以睡觉。
“他很厉害,抓了不少想要偷偷混进来的东泠细作,那些细作被发现后常常激烈反抗,他从不畏惧,更不会放过。有次被一个东泠细作捅了一刀在肚皮上,他捂着快要掉出来的肠子在淄河的冰面上狂追不舍,血流了一路,我赶到的时候都觉得他肯定要死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命,但他也确实因此一路高升,现在领易阳军的校尉一职。”易阳军就是苍那关守军的幡号,是继孙行秋的烈风军之后我西津又一支虎狼之师,曾南下挫败过南湘惊觉十三骑在我边境的布置,只可惜三年前的大败同样损伤了元气,如今全军镇守苍那关,非上谕不可回上京。听到她说的这一段,我脸上的笑几乎快要挂不住,全身的血都要凝固,一想到阿缜浑身是血地躺在冰面上,我就几近崩溃,可怕的想象和不久之前的记忆重叠,简直就要把我逼疯。她没有注意到我此刻的脸色,接着道,“前几日得了探子的回报,说东泠要突袭昆稷山,绕到苍那关之后,再两面夹击想要一举攻破我城池,霍缜就像不要命似的,一马当先,独自一人飞驰而去。”说到此处,她的双眼中映着灯火熠熠生辉,突然冲我戏谑地一笑,“他是个英雄,我喜欢他,我要他。”
我脸色一白,胸膛内那颗心狂跳不止,声音几乎在颤抖,“你说什么……”
她这时才恢复了女儿家的娇羞,不肯再重复刚才那句不矜持的痴语,一低头,转过身快步朝前走去,我跟在后头,胸口像是堵了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憋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好。”我突然闷闷地冒出来一句,心里像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麻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毫无思考,全凭心意,“他喜不喜欢你、要不要你,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同意。”
她猛地回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直直地盯着我。我也不肯退让,直视着她的双眼,冷笑着慢慢向她靠近,“你们宁察王府欺人太甚,害我家破人亡不止,现在还妄想要从我身边将阿缜夺走。”说完我不知为何突然暴怒,伸手抓住她纤细的脖子,狠狠地掐紧,她来不及反抗,手臂无力地挥舞推搡着我,喉咙却因为被我扼住而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看着她渐渐窒息而痛苦的脸,我心中腾起异样的快感,但她轻而易举的死亡却不能抚平我心中愈发澎湃的恨意,一瞬间我这半年来所有被深藏的恨全都钻了出来占据了我整颗心,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喧嚣,杀了她,快杀了她。
她手里提着的白灯落在地上,彻底熄灭了。
一片漆黑。
我猛然惊醒,还是那富贵堂皇的知府私宅。我心有余悸,惊出一身冷汗,不知自己何时靠在阿缜的床榻边睡着了。低头看了看他依然昏睡的脸,我把那只在睡梦中掐住人脖子而有些抽筋的手伸到被子里握住阿缜的手,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怎么办啊。”我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地说。
说不清这梦的由来,可这是噩梦无疑。我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见外室里安坐着一人,我定睛细看,是个熟人。
孙行秋不请自来,似乎颇具耐心地坐在那里品一品那壶已经彻底凉了的御茗仙毫,见我出来才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道,“我见你没出来,不放心你,所以来带你出去。”
我低头,小声道,“之前是我话说重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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