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刺激出的泪液,快要将半面脸庞浸湿,仿佛她正因某事而哀恸欲绝。只是那泪奔涌得静寂无声。
祁安放弃了对右眼的拯救,垂下双臂将手掌压在大腿边的座椅两侧。头仍然下垂,金色的头发依然遮蔽着脸颊。半迎着穿透自透明玻璃滑门的自然天光,锐利的眼睛能够捕获发线之间隐隐约约的闪烁。侧脸的大致线条与双腿平行,她俯首称臣的姿态是对莫名复杂心绪状态的妥协。
不去对抗,不去进行强行革除,甚至不去埋怨自身境况的糟糕,她现在所做的正是任由双眼眼皮自我内在奋起反抗似的不住眨巴。双眼自有其自身的防御和维护机制,不需要外界的干预,自己会进行一系列的活动来排除突然闯入的恶性异己。那由自身的机制催生的泪液会将恶性异己一并泻出,只是会有一段过程需要双眼的主体去忍受。然而一切均是承受性过程的时间性问题。
身边的陌生气息变得强烈起来。不正常状态下的失态,似乎能够一反常态地吸人眼球,特别是在众声喧哗的年代。尽管银行大厅仍然人流稀疏的空荡冷寂。人们很难吝啬于,只眼一瞥。作为某种氛围的建构存在,足矣。
任眼泪持续垂直滴落几分钟之后,眼内不再有某种坚硬的摩挲之感。连同那障碍物一同消失的,还有先前莫名的复杂情绪。
顶盖一般倾覆而下的苍白渐渐褪色,现出此前被遮蔽的如画湛蓝。也许还漂游着几团由画笔勾出的轮廓分明的白云。树木顶端的绿色不会渐变至苍白里,而是无限延展而去的绿得苍劲邈远。也许还会从视野之内,在快要消失在远方的绿色倾斜平面顶端,顺着流进来绵延起伏的丝丝缕缕来自天际的季节之气。
祁安突然感觉自己甚是可笑,竟然将自己拱为陌生人的焦点。正是自身那似乎与生俱来的隐形气质,才得以总体而言始终没有踩入或被拽入由外界挖掘的危及自身生命的死亡深渊。那是她应运而生的侥幸。
就着模糊的视线从帆布袋底部摸出一包尚未开封的纸巾。纸巾只是备用品,以供特殊情况之下的不时之需。她倾向于使用棉质布料手帕。几个月前刚刚换新的蓝白条纹手帕,她将它让给了她住了半个多月的延吉山村老人家。老人说每到冬天,双眼里的泪花就被冬风刮得直打哆嗦,其实只要节气一变,双眼就会有所感应。
让眼泪继续自顾自地塞满整个眼眶。现在的液体满溢已属于惯性使然。祁安撕开塑料包装纸,凭着指腹的触觉抽出一张折叠齐整的纸巾。纸巾充分吸水后很快变重变稀,在眼睑上贴成一片薄膜。片刻之后,取下湿透的纸巾,平展开铺在电脑包所在的座位上。
祁安再次抬起恢复清明的双眼观察周边,亮的地方依然明亮,暗的光线仍旧将幽深建筑物深墙之后的区间笼罩,依然有人往来办理业务,监视器也依然以永动机的精神持续光明正大地窥察不已。右前方的眼镜老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似乎走得悄无声息。他座位的左前方倒是多了个有别于他的中年西服男人。平头男人正在使劲地触摸着手机屏幕,仿佛事关大局。墙面上红绿跳跃的数字,各个隐含着不简单的经济信息。一个年轻男保安靠在光滑墙壁上看着银行大厅的方向发呆,另一个像是突然冒出的中年男保安则在跟一个玻璃隔窗之内的银行职员不事费劲地谈笑风生。年轻男保安难保是在盯着中年男保安的一举一动。然而整个银行的可视范围之内,未见眼镜老人和先前与自己谈过话的保安的身影。祁安觉得他们的存在就像是自己曾经的幻觉,是自己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无聊构想而成。
可是,那眼镜老人该是有话要与她说的。
银行内一切建筑的设施配置都尽可能地简单至极,一眼望不到顶盖的银行正大厅,被深深地抛在了不见底的深渊里。物理上没有归宿的人在这样一个地方,只能转而向内寻求。
她眼望大厅办公区间的时间里,听到横向面最靠边的一个窗口前一对中年夫妇正就贷款细节向银行职员询问不止。有一句没一句冒出的普通话,充满在标准的界定之下听起来颇为别扭的地方口音。里面的人像是被拷问得连肚子都越发的饥饿起来,脸上尽是赶紧离开去饱餐一顿的曲折渴望。
然而,所有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始终可以安全无虞地在她的当下所在之地,或在心的调控之下,或任由肌体自由行动,做一切顺应时间的发展的她该做的事。
祁安从脚边的帆布袋中取出《无比芜杂的心绪》,按着索引目录翻至尾声处“写这件事”之下的《远游的房间》。
“世上所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某个宝贵的东西,但能找到的人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那东西也大多受到了致命的损伤。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寻求。因为不这么做,活着的意义就不复存在。”
心理性的,或物理性的。抑或纯是外向强加的机械性的。
也许,那某个宝贵的东西,始终在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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