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谢一不是这样的,王树民有些茫然——谢一是那种看上去挺乖,其实脾气有点臭,耐心不大好的人,不去就是不去,从来不找理由,眼睛一斜就是一副“老子就是懒得去,你怎么着”的臭德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嗯,人模狗样了呢?
就像是把自己装在了一个玻璃壳子里。
王树民心里越来越堵,整整不痛快了一个寒假。
年前年后,大人们各自有各自忙的事情,谁也没注意到两个孩崽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假期总是短得让人发指,嗯,心理学上管这叫做人对时间感知的错觉……管他去死,反正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谢一再一次收拾起行李。
做到一半,他停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些东西,新年旧年其实都是一个样,又要回到学校去了。
对有的孩子来说,学校是个值得回忆的、承载着美好青春的地方,可是对有的孩子来说,那是个,想起来就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到不行的地方。
手臂上的针扎的小孔有点发炎,似乎是肿起来了,隐隐作痛,谢一把袖子卷起来,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针眼发呆,那些书都让自己翻烂了,为什么就进不到脑子里呢?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还是初中的时候,在厕所看见的瘾君子。那男人为了躲避巡警,偷偷地翻墙进了学校,面黄肌瘦,眼神上好像蒙了一层灰,与他对视的时候,泛出惊惶的死气。厕所里臭气熏天,谢一看着他缩在污秽的墙角里,头发和皮肤暗淡无光,瞄了自己一眼,又把头低下,颤颤巍巍地把注射器扎进手臂。
那手臂也是满是针孔,软塌塌的垂在那里。
谢一想起那个人垂死一样木然而绝望的眼神,和那样的神色里,不易察觉的,那么一点挣扎的颜色。
在别人看不见的绝境里,一个人挣扎。
突然,家里的大门响了一下,谢一猛地惊醒过来,他想起谢守拙早晨走的时候,好像忘了把门锁上,忙要把袖子放下来,可是冬天的衣服实在是有些笨重,那卷成一团的袖子卡在本来就肿胀起来手臂上,怎么弄也弄不下来。
这时不知敲门为何物的王树民已经大喇喇地走到门口,喊叫还没出口,看到这一幕,卡住了,张着嘴,表情可笑地看着低着头有些手忙脚乱的谢一,目光从他的黏在他的手臂上,呆住了。
半晌,谢一才回过神来,抿抿嘴,慢慢地把一层一层衣服的袖子往下放,王树民蹲下来,拉住他的手臂,皱起眉:“谁扎的?”
他冰凉的手触碰到谢一裸 露在外的手腕,男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那些困倦的夜里,缝衣针扎在身上的痛楚好像重新刺激了他一样。他猛地把自己的手从王树民那里抽回来,低低地说:“没谁,打预防针打的。”
这句话明显含有鄙视王树民智商的成分,小老虎急了,再一次去伸手抓谢一的胳膊:“放屁,哪个蒙古大夫打针能打出那么多针眼?人家那叫肌肉注射,打的是肌肉,谁往胳膊内侧面扎?谢一你……”
他话没说完,手却被猛地甩开,谢一整整自己的衣服站起来,略侧过身去,垂下眼,上挑的眼角带着几分冷意,斜斜地瞟了王树民一眼,好像这是个和自己半点关系没有的、偏偏还爱管闲事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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