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英又不说话了,我们两人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过了许久,荣华英突然道:“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自称是元吉的后人?”
我看着荣华英黝黑的仿佛深不可测的双眼,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用了自称二字,也就是说,他已经看穿了我并不是元吉的后人。其实本真人借元吉的名号是一件大大掉价的事情,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做。
我狡辩道:“老祖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必装傻。”荣华英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我再一次无语。
荣华英咬着牙用力地念了我的名字:“林戌。你又何必再装?”
他咬的太重,以至于我有些恍惚,不知道他究竟在叫谁,可不管是谁,那都是我。
我沉默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艰难地开口:“所以……你把天宝之实……还给我了?”
的确,我很难再装傻下去了。听了我和胡山说的夺舍,看见我在胡山面前盛气凌人的模样,他还专门去了一趟括苍山,打听了我从前的事。我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承认。昔日我是万人敬仰的灵虚真人,我对他掏心掏肺百般追求,都始终没能把他心里的影子抹去,后来我为了给自己留几分薄面,故作洒脱地离他而去,放他自由,如今我没落了,成了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却回过头又来找他,还想请他把从前我送给他的法宝还给我,我这张老脸怎么搁得下?因此我只能装傻罢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林戌?灵虚真人?还是……”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些:“阿虚……”
阿虚,千年之前他便是这样叫我的。我方与他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循规蹈矩,不敢有一丝亲近,却有几分疏离,那时我只当他忌讳我们之间的差距,因此才如此小心翼翼,后来我才知道那只因为他心中无我。他一开始总是叫我灵虚真人或是前辈,外头人人都这样叫我,我听腻了,便准他叫我阿虚,他伊始不敢叫,我便在床上将他作弄的哭出来,他才彻底服了软。我那时也是无忧无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若荣华英早些跟我坦白,告诉我他心属元吉,我又怎么会那样对他?
我苦笑道:“我已不是灵虚真人了,你就叫我林戌吧。”既然荣华英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么很多事情也就容易明白了。荣华英之所以会把天宝之实给我,毕竟当年我提携他不少,天宝之实也是我牺牲了百年的功力为他换来的,荣华英或许是不想欠我太多才那么做;他非要用幻冥之阵逼出我心中所想的人双修,应当只是想看看,我这个傻瓜是不是过了千年还在肖想他。
荣华英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声音比方才又低哑了几分:“是因为……天劫的缘故吗?”
我点点头。我是渡劫期修士,因此我的天劫是在世的修道者中最强的天劫,当时的天雷打的九州震动,凡人或许会以为那只是千载难逢的雷雨,可但凡修道之人应该都知道我渡劫一事。不过我出来那么久,偶尔听人谈到我,也都是用羡艳的语气,说我已经熬过天劫,不日就要飞升了——知道我渡劫失败的人应该并不多。
荣华英道:“我那时只作你已过了天劫,我……”他突然咬住了嘴唇,半晌不语,接着才又轻轻舒了口气:“原来那天劫竟这样厉害,连你也渡不了。”他又顿了顿,极轻地说了一句:“也好。”
我突然只觉得胸口非常闷。原来荣华英讨厌我竟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不过天劫,夺舍重生,从头来过,他竟觉得这样也好?我当初虽不明白荣华英的心思,却也不曾强迫过他,他的心竟这样冷硬。
我们二人又陷入了沉默,我干笑道:“你这千年,过得好吗?”
我只是为了打破尴尬沉默而这样随口一问,满以为荣华英会说一句不错,没想到他却直接说道:“不好。”
我一时又僵着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才好。
“你这千年……”荣华英自嘲一笑:“你又怎会过得不好?”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却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却又带着莫名的炽热,让我不由有些莫名心慌。我强迫自己不收回视线,问道:“你为什么不好?”
荣华英却反问我:“你千年前,为何突然离开我?”
我万没想到他竟会问这个。我那时临走前曾告诉他,他已然修成元婴居士,修为上我暂时帮不了他许多,而我需要找一个地方自己闭关修行一阵,为渡劫期做好准备,我不在的日子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找谁就去找谁,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在修行一事上我都会给与他帮助,他虽不曾行过拜师礼,可我心里也将他视为我的第四个弟子了。我不想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因此分手也不过点到为止,然后我就离开了西华山。
我离开西华山,先去找了趟元吉,请他有空多去西华山走走,对荣华英这个晚辈多加照拂——这也是我能为荣华英做得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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