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轻轻将手放在熊玉的肩上,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泪水,她轻轻笑道:“你父君找着你了,他心中欢喜,不信你再唤他。”
熊玉回头犹豫地冲熊启摆了下手,试探性地喊道:“父君!你看得见我吗?”在这么多人面前,熊玉忽然有些不太习惯,忍不住抬手将短发往后藏了下。
“不要!”熊启忽然吼道,目光死死盯着赵姬搭在熊玉肩上的手。
熊玉似乎吓了一跳,“父君?”
一旁的李斯忽然喝了一声,“拿下他们!”他猛地退了一步,所有的禁卫军猛地执枪上前,直接开杀。刀兵声一瞬间响起来,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熊启回头看去,所有的楚国亲卫提起刀毫无畏惧地上前迎阵,刀光寒冽,兵戈穿铁甲。所有一切在熊启的面前都是慢了下来,然后他缓缓回头望向赵姬。
黑衣的女子笑中含泪,放在尚处于震惊的少女肩上的手,就这么轻轻地一推。
熊启几乎都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思索的过程,他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穿过保护自己的亲卫,朝着那高楼上摔下的少女飞奔而去。银色匕首反手飞出,少女落地的那一瞬间撑了一下她的身体,然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般愣在原地,看着那少女身下缓缓淌出的鲜红血液。
那颜色不是刺目,是刺骨。
下一刻,他已经跪在那少女身边伸手轻轻将那奄奄一息的女孩抱在了怀里,“没事,没事。”他像是彻底慌了,伸手去捂熊玉的伤口,“父君在这儿,没事,父君在。”
熊玉蜷缩在熊启的怀中,重击过后,脑海意识一片空白,她想张开口说话,一张口就是无数血涌出来。熊启立刻抬手将她的唇角的血迹擦去,擦干净后又是不断流出来,他抱着那少女不停地颤着手擦着,全然没注意到那些团团围住他的大秦禁卫军。他伸手摸着熊玉的头发,哆哆嗦嗦道:“熊玉,父君在这儿呢,没事了。父君带你回家,我们这就回郢陈好不好?”
熊玉意识已经很弱了,攥着熊启的袖子,竟是还缓缓笑了一下,“父君,我见过了……咸阳的桃花,我还见……见到一个好看的……好看的……”她说着话,血愈发从嘴中涌出,渐渐地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熊启搂着她,特别温柔道:“我们一起回郢陈种桃花,熊玉,我们种满一宫殿,不,我们种满郢陈好不好。父君以后不关着你了,你想上哪儿都可以,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他说得浑身颤抖,到最后几乎是抱着熊玉几乎哑了声。
怀中的少女已经没了呼吸,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袖子,熊启低头看了一眼,这辈子哪怕是再绝望的境地都没掉一滴眼泪的男人,一瞬间泣不成声。
他赤着眼,仰着头几乎是对那楼上的赵姬在嘶吼:“赵素,你疯了啊!她是你女儿啊!是你说思念她我才会带她来的咸阳啊!她是你女儿啊!赵素!”那声音道最后将声音吼的破碎不堪。
他紧紧抱着熊玉的身体,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在拥抱这孩子。这个从出生起就被他偷偷抱回家的孩子,被他一点点养大,他一天天看着她哭笑,听着她唤自己父君,到如今终于长成了十八岁的小姑娘,这个他亲手养大,从小就闹腾个不停的小姑娘。她不是他的血脉,却是他的女儿啊。
熊启伸手去擦熊玉脸上的血,擦着擦着终于彻底崩溃。
这孩子,你养了十八天,我却是养了十八年啊。
高楼之上,赵姬看着那哭弯了腰的男人,缓缓仰起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她端袖而立,这个角度恰好与早就灯火明亮的咸阳宫遥遥相望。咸阳宫长阶之上,玄衣冠冕的帝王负手而立,也不知是在那儿静静看了多久。一名宫人提着盏昏暗的灯低腰站在帝王身后,远远望去,咸阳宫谱大千气象,帝王身后九重霄汉星河,多壮阔的场景,那玄衣的青年几乎有徒手匡扶天下的气势。
可落在赵姬眼中,那年轻的帝王看着却是孤身一人,只肩担着这万里江山。
没了熊启,他的部下全然是一片散沙。诸事毕,赵姬缓缓提裙走下高楼,越过无数的禁卫军,在熊启面前站定,她静静看着那男人抱着那女孩。
刀兵,鲜血,迟暮的美人,老去的少年,这一幕就像是缓缓展开的陈年画卷。
“为什么?”熊启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他只是想说一句“为什么”,像是一种感慨,一种叹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仰头看着赵姬,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赵姬含着泪,轻声笑道:“我是大秦的太后了。”
熊启抱着那少女冰冷的尸身,竟是连反应都不知道该是一个。
哭,不值当;笑,太苍凉。于是熊启只能抱着那少女,轻轻说道:“赵素,江淮有渔火,银汉有星河,我熊启这一生,多谢你成全了。”
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枚染血带锈的珠花,熊启轻轻将那珠花放在赵姬面前,他抱着那少女低声喃喃,却是再未抬眼看一眼面前黑衣华服的女子了。
远处咸阳宫,李斯缓缓拾阶而上,在黑衣的帝王面前站定。他平静地行了一礼,沉声道:“陛下,伐楚的大道已然辟出来了。”
嬴政袖手淡淡扫了眼远处的景象,开口道:“三日后下诏,点将伐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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