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这个乐队所有的专辑都卖出去了——虽然从整体上看他们的音乐作品还算畅销。作为老板的安德烈,此时更应该美滋滋地坐下来数钱而不是像这样黯然神伤。剩下的几张单曲,他决定不卖了,和音响上放着的那张封面上有着沧桑面容的精选专辑一起留下来,只为自己的余生而播放。
黑暗中,披着染成红褐色的长发、脸色惨白如纸、站在最前面的人叫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有着德国和中国血统的主唱,乐队的灵魂人物,包揽了整个乐队一半以上的词曲创作。镜头对面的他总是会显露出忧郁、偏执的气质,却又单纯得好像可以被所有人欺骗。
倚靠在他右侧的是同样将自己包裹在一身黑衣中,甚至连发色都堪比深夜的人——星川怜,血统不明,有着日式的名字,只是因为他是在东京被好心人发现并送去了孤儿院。他尽职尽责地做好一名节奏吉他手,低调行事、安静温和,却鬼使神差地,总像是在和路德维希抢风头一样吸引着众多歌迷的目光。
挤在四四方方的封面里的还有另外三个人——面容冷峻、黑色卷发凌乱飘逸的东方女子,看起来阳光又亲切、与歌特形象产生违和火花的男青年,还有那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站在最后面的肌肉男。
实际上,暗色调的封面掩饰了他们原本的色彩,而安德烈之所以看得清楚,并不只是因为他干着这一行。他和乐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每一条牵绊的线索都脆弱不堪。他以前是乐队的铁杆歌迷,却只站在体育场的看台上看过一场演唱会;他曾经和节奏吉他手在孤儿院里一起度过童年,后来却形同陌路;他和主唱原本素不相识,却莫名其妙地救了他的半条命。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有些事情,曾经在一个秘密实验室里守望了路德维希数百个日夜的安德烈依然无从得知。而那些琐碎的片段,恰恰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那个如今也应步入中年的男人,路德维希?冯?斯坦伯格,他或许直到现在也不知这个以自己为主角的故事何时终止。小时候,当他和家人刚刚从柏林飞越千山万水来到那座四季分明的城市时,人生地不熟的他所发现的玩伴只有一架废弃的滑梯和父母为新家添置的钢琴。被孤独浸透的时光并没有停滞不前的感觉,反而像他的人生展开之后的每一年那样飞逝。四年后的某一天,路德维希照旧一个人滑滑梯,着地的一刻他却突然停止了呼吸。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实际上却只是瘫坐在那个浅坑里,维持着静止的状态。残留的意识提醒着他应该在失去它之前问心无愧地回顾一下此前的数载人生,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他恢复了呼吸和未曾停止的心跳,它们重新构成了他活着的证据。他扶着锈迹斑斑的滑梯,缓缓地站起来,迎着夕阳惨烈的光芒走上回家的路。路上,他遇见了新搬来的邻居家小女孩,林雾寒,他第一个认识的童年伙伴。
尽管接下来的数十载岁月里他认识了许多人——情人、仇人、恩人,队友、老板、助理……然而,唯有那一次,才是他半生中最美好的相遇。
那时离现在还遥远,那时的他还有一个真正的家,在中国北方重工业城市大学城的教师住宅区里,屋子里的宽敞和安宁与外部的拥挤喧嚷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血液,连带上他鲜活的生命,竟会成为多个国家和组织所觊觎的目标。
直到有一天,和所有同龄人一样,路德维希和邻居的孩子们一起玩。那时他已经认识到游戏不仅仅意味着快乐,天真无邪的笑脸下潜藏着许多让人不安的因素,连他自己也无法幸免。他们像几百年前的先人一样拿起古色古香的纸牌,看着上面素不相识的人像,通过一轮又一轮的胜负来满足自己对同伴的支配欲。
路德维希的右手缠着刚刚包扎好的纱布——正是因为他此前在激烈的抓捕游戏中所受的伤,大家才只好悻悻地玩起了惊险程度大打折扣的纸牌。
坐在路德维希对面的男孩子长着一张纯真可爱的娃娃脸,金色的波浪卷发,碧蓝的大眼睛,犹如从数百年前的古典主义油画中走出的天使。他是大学生物实验室的暮教授的外国妻子带来的儿子,纯粹的西方面孔比混血的路德维希更讨这帮小孩子喜欢。他喜欢给他们讲述他在欧洲的生活,孩子们好奇又隐隐带着艳羡的目光使这个漂亮的小男孩看起来就像是侃侃而谈的明星,而仅仅在德国生活过生命中最初两年的路德维希的记忆里早就淡漠了柏林的轮廓,混在小孩子的群体里也毫不起眼。
之前就是这个无法从面容中窥到一丝邪气的男孩,在游戏中为了转移跑来抓人的林雾寒的注意而将藏在身边不远处的路德维希狠狠地推到了大路上。路德维希有些吃惊,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孩子有那么大的力气,更因为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刚刚还微笑着跟自己使眼色暗示会互相掩护躲开追捕者视线的同伴,竟转瞬间让自己的手掌扑在一枚几乎有小拇指粗的钉子上,伤口处立刻血流如注。被吓到的林雾寒差点哭了出来,作为路德维希最好的玩伴,她急匆匆地跑过去抓着他的手腕,像拖着残疾人一样将他带回自己家,让母亲给她包扎。钉子深深地嵌入抽痛着的皮肉,看起来好像差一点就穿透了路德维希柔嫩的右手,没伤到筋骨已是万幸,否则当这个梦想成为钢琴家的孩子面对着钢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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