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石撑着额头闭着眼冷笑一声:“啧,老大哥。”
民国三十年,苏日就签订协议,互相承认尊重“满洲国”和“蒙古国”的独立和主权。
荣石忽然睁开眼睛,索杰被他锋利的眼神割了一刀,下意识一颤。他冷声道:“你说,苏俄有个几年‘国祚’?”
索杰没吭声,看样子不短。
短暂的沉默之后,索杰低声道:“总之抗日战争之后斗争会更严峻。上面的意思是,命令我保护你,我有权在必要的时候终止‘荣石’这个身份的一切活动。”
荣石直直地盯着他。索杰反而坦然:“东家,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承德商会会长一定会换人,你正好找机会脱身。”
荣石不在乎生死,荣家的家产是身外之物。可是“荣石”这个身份……
荣石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存着的温柔钝钝地一痛。
有个人,看着荣石,笑得那么好看。
“所以……”
“‘荣石’会死亡。”
第38章 一个词
民国三十四年的元旦来得非常寂静。
没有鞭炮,也没有庆祝。大概重庆被轰炸够了,再不需要这种硫磺味道的热闹。再说,元旦,又不是老百姓认定的新年。
民国刚成立时,孙国父就主张“过元旦废春节”,旧历新年是需要革除的陋习之一,钦定每年公历一月一号就是“新年”,再无其他“新年”。为了彻底革除农历,只有公历元旦放假,严禁平民庆祝农历春节,严禁买卖黄历。然而逆来顺受的中国人民和这个野心勃勃的政府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抗争。不让买卖黄历,一些不识字的老人为了耕种会背节气,甚至天干地支。不让庆祝春节,干脆元旦也不庆祝。到了春节那一天,亲朋好友走动总有别的借口。从公元一九一一年斗到公元一九三四年,中国的老百姓们攥着自己对于故国的信仰难以割舍。
最后居然是老百姓赢了。国民政府在一九三四年宣布放弃禁止过旧历春节。放假还在元旦,但是老百姓们过哪个节,谁也管不着了。
这其实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有些人坚决摒弃的,有些人绝对不放手的。老百姓们展示了一场二十三年的民意与政策的对抗,结果是胜利。可惜民国政府似乎没往这里想,普通老百姓不懂自己干了件多么坚定的大事,孟子又早死了两千多年。
过完圣诞过元旦,这俩节哪个重庆人都不承认,所以全都寡淡至极。方步亭领着全家去伐松树,真到圣诞节还是去小公馆过的。倒霉的小松树被砍回来,光秃秃立在客厅,谢培东绝对不会去打扮圣诞树,谢木兰忙考试忙交游,蔡妈王妈不会收拾,也不敢劳烦方孟韦。这棵松树日日摆在客厅,松针掉了满地。蔡妈跟王妈讲:“我觉得洋人也是奇怪,客厅里摆一棵砍回来无根的死树……总觉得很可怕。”
王妈叹:“我看也不得劲,这不是树的尸体么,我今早一看有的地方好像烂了。”
死掉的树陪着民国走进三十四年。大半夜起床看见歪着的树影,像是一具尸体向天举着干枯的手,又是乞求,又是诘问。
方孟韦找到一件新的事情做:练书法。他钢笔字写得不错,毛笔字一塌糊涂。他买了本字帖,假期缩在家里天天练。方步亭一月二日回到方宅,迎接他的只有蔡妈王妈。
蔡妈尴尬:“姑爷和木兰出去吃了,孟韦天天练字,吃饭都不下楼,还是我们往上送的。”
方步亭在小公馆从圣诞留到元旦,心里还是略有愧的。他仰头往上看,二楼孟韦的门紧紧关着。大厅里除了大座钟戈多戈多地响,再无声息。
方步亭环顾,王妈道:“圣诞树……我们扔掉了。谁都不会装饰,摆那儿怪瘆人的。”
方步亭叹气:“扔就扔了吧。原也……”
他没有说下去。
蔡妈去准备报纸和茶。方步亭坐在沙发上翻了翻今天的报纸,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新闻。重庆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整个方宅都沉在寒冷的水底。方步亭扔了报纸,往二楼走。他要去办公室,就得路过孟韦的房间。方步亭在孟韦房门口顿了顿,终于还是敲了门:“孟韦。”
屋里有椅子的响动,方孟韦开了门。一到冬天他更白了,像是重庆难以遇见的雪,薄薄一层,随时化去。
“父亲。”方孟韦没什么表情,侧着身子迎方步亭进去。方孟韦的卧房兼书房并不大,干净简洁。方步亭一进屋,就闻到墨香——桌上一沓旧报纸,每张都写满了工整大字。
方步亭站着,拈起一张看了看。方孟韦默默站在一边,一只手上还有墨汁。每个字写得都很用心,渐渐地有了骨架,有了形状。
方步亭坐下,很随意问:“元旦过得如何?”
方孟韦答:“一号照例开会,念总理遗言,默哀,宣讲,那些事儿。”
方步亭叹气:“我是问你过得如何。”
方孟韦沉默。
方步亭坐着,方孟韦站着,最寻常不过的父子谈话,方步亭却怀疑,是不是别家父子交谈也会如此尴尬。
方孟韦最先妥协。他伸手揉着方步亭的肩:“父亲……元旦过得如何?”
方步亭沉默。
这个元旦,谁都没什么可说的。
方步亭翻着方孟韦写的大字,悠然道:“你在抄诗经?”
“我买的字帖,内容是诗经。”
“《诗经·邶风·击鼓》。这个你抄了很多遍。”
“我挺喜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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