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这是他脑子里浮出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是:“我怎么在这里?”
他最后的记忆是,大渝大败而退,中军帐里一片欢声如沸,蒙挚握着他的一条胳膊连连摇晃,高兴之下连称呼都忘了隐藏:“小殊!我们胜了!我们胜了啊小殊!”
他还记得他当时正要瞪蒙挚一眼,叫他悄声,可他张开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三个月来一直用力压在心头的那口热血就涌了上来。
然后周围的欢呼声就变成了惊呼声,许多人在七嘴八舌地用各种各样的称呼喊着他,飞流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惶急那么惊恐,一声声地叫着“苏哥哥!”“苏哥哥!”“苏哥哥!”……
他想说“飞流乖,别怕”,他想伸手再摸一摸那孩子的头顶,他还想对蒙挚说“叫景琰和霓凰别太伤心”,可是他毕竟什么都做不了了,身下像有个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直拽着他向下坠,向下坠,最终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刚才被萧景琰的声音从黑暗中拉出时,他想这次自己又没有死成,回头要好好夸奖一下蔺晨的医术。
……
然而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他倘若没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倘若死了,这里莫非是阴曹地府?莫非那头牛成了天子,竟连声音都能传到地府了?梅长苏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心想为何连地府都有一股子药味。
缓缓转动视线,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大殿样的地方,神案上一盏油灯,在四面漏进来的风中微微摇晃。光看这阴冷破败的场面,倒真有几分像想象中的阴曹地府。然而他身边横七竖八的还躺了好几个人,一个老者正弓着腰在殿角扇着一个小炭炉,而那股他无比熟悉的药味,应该就是从那传来的。
江左梅郎生平第一次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轻轻咳了一声,梅长苏撑着身子坐起来,觉得左腰侧一阵钝痛。但他也顾不得,对着那老者喊了一声“老丈,敢问……”
老者回头看到他,急忙赶了过来,嘴里一叠声地嚷:“你醒了?哎哟快躺下,躺下!”
被晏大夫照顾了多年的江左盟宗主,几乎是本能的立刻乖乖躺平了。接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银,自己难道连死都逃不过被大夫呼喝的命运吗?
其实到了这一步,梅长苏何尝会不明白,他怕是又没死成。
只是怎么会这样呢?
老者赶到他身边,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长出一口气:“好,烧退了,你这条命啊,算是捡回来咯。”
接着又去掀他外袍,梅长苏稍稍撑起身体,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腰间缠着一圈白布,左侧刚才觉得钝痛那个部位,隐隐有血色渗出。
梅长苏觉得自己此刻的迷惘程度,跟十四年前刚刚在琅玡阁醒来时可有一比。
莫非自己又被什么高人救了?可蔺晨飞流他们呢?这伤又是怎么来的?北境之战他身为监军,又被蔺晨等人牢牢看管着,压根没能亲自上阵厮杀,更别说受伤了。他身边躺的这几位,乞丐一样的是什么人?眼前这个老者又是什么人?几百个疑问在心头缭绕,他终于忍不住再开口:“老丈,我这是……?”
老者解开缠在他腰上的布带,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说:“伤口挺好,脓水看来已经拔尽了,你年轻,好好将养几天也就没事了。”不等梅长苏开口再问,又接着说:“你小子算是福大命大,要不是那些军爷刚好遇到,把你救回金陵,你已经死在山贼手里啦。”
“军爷?”
梅长苏越听越是糊涂,这一会儿他已经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袭粗布青袍,前襟下摆打着好些补丁,看起来甚是褴褛,根本不是他失去意识前穿的铠甲。这也罢了,最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体——除了腰侧那点钝痛,还有些手脚虚软之外,他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十四年来手足永远如浸冰水,而心口却总是如火烧油煎般的火寒毒之苦,此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定了定神,梅长苏再次开口:“老丈,这是什么地方?您怎生称呼?”
老者抬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我姓胡。看你的样子,只怕还是个读书人,是从北边儿来的吧?真是造孽哟。前几天我们大梁的军队打了胜仗,回来报捷的一队军爷在途中看到你被人砍了一刀,倒在路边,才把你救回来的。”他抬手指了指周五躺着的人,继续说道,“这些也都是北边来的难民,就把你和他们放在一处安置啦。”
北边的难民?梅长苏心念一转,已然明白,大渝兴兵来犯,北境边民自然首当其冲。烽烟一起,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领军北上的途中也见到不少扶老携幼的难民在道旁踽踽而行,想到这帝都来讨条活路。可是北境距金陵不远万里,又是隆冬,许多老弱根本撑不到金陵,就倒毙道旁了。而彼时大梁四境受敌,一时国内也盗匪流寇四起,许多难民没死于严寒疾病,却倒在了绿林强盗的刀下。
只是,自己怎会被当作北境难民呢?
看着老者一圈圈又把自己腰上那个明显是刀伤的创口包好,“难民……盗匪!?”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海,梅长苏愣愣转头问老者:“老丈,今天是几月初几?”老者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还是回答:“四月初八,你昏睡了七八天,连清明都……”他的话没说完,梅长苏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来。
老者下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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