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编剧姐姐相视一笑,然后我就低头给她发微信:我们俩一个老男人,一个老女人,为何要听那么纯情的对白。编剧姐姐在她床上笑得直打滚。我又给她发:你看到没。这才是纯爱戏。纯爱戏的台词就该这样写。编剧姐姐继续笑靥如花。我顿了顿,给她发了第三句话,明明心在滴血,为何强颜欢笑。她假装特别难过地说,对啊,哎!
作为一个故事,我觉得这里跳过对那时小可爱言行举止的描述实在太可惜了,于是我决定还是还原一下这段情景。
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个三体综合征患者模样的小可爱,他全身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和方向无规律地乱动着,嘴里时不时还会发出一系列奇奇怪怪的怪叫声。他们的对白大概就是,你喜欢我不?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你跟我视频干什么?谁说了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视频?你去找你喜欢的人视频嘛,不要找我。不,我不,我就要跟你视频。
此类的对白在房间里绕啊绕啊,形成了一种强力的磁场,吸光了他所有的智商。
我在床上笑啊笑啊,笑得没了力气,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笑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个傻逼。呵呵,人家没智商又如何?有本事你让人家对着你没智商啊。有本事你把他电话挂了,把他抢过来搂自己怀里啊。傻逼!
过了很久,他终于上床准备休息。然后他跟我说:何老师,你可不可以睡里面?我想充着电玩会儿手机。我往后退了退,没有说话。半夜醒来,他没有抱我。我揽过他的一只胳膊,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地依靠着,然后,一觉到天亮。
空闲之余,我们去逛了一次南锣鼓巷。北京的十一月已经很冷,寒风刮得所有人都把双手插在兜里。然而小可爱却很勇敢地举着手机,插着耳机,跟他的小女朋友聊了一路。我和编剧姐姐走到后面,笑他痴情。笑完我又跟编剧姐姐说,明明心在滴血,为何强颜欢笑。
小可爱和其他演员还要在南锣转转,我和编剧姐姐被冻得实在受不了,就挤进了小新的店,各要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后我们拍了一张特别怨念的自拍,取名叫:被人遗弃的两人的一天。小可爱买了一顶军大帽,编剧姐姐拿了过来,回去的路上都一直带着,还不停地说,诶呀好大,眼睛都遮住了呢。
其实现在想起来,真的,也挺开心的。
终于到了返程的那一天。我和小可爱本来坐一起,我觉得我可能在飞机上的两个小时就心脏衰竭猝死了。因此我主动提出跟编剧姐姐换位置,合乎逻辑地没有被拒绝。在乘务员催了我两次关机后,我准确地从备忘录里调出那段早就写好的表白,复制后,点开了小可爱的微信对话框,粘贴,发送,返回主界面,关机,确认。一气呵成。
“这次分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有两个字一直欠着你。今天说了,也就不欠了。喜欢你,希望你更好,无论以后我还出不出现。这就是我欠你的——表白。”
如果说我希望通过这段文字得到什么回复的话,我希望是最狠的拒绝。不留任何情面,不给任何希望的拒绝。这样我就可以死心,然后回归我自己的世界。有些时候,残忍也是一种善良。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这样的残忍。
我也在想,等会下了飞机之后,要怎样跟他道别。想了很多种,最后在脑海里保留了一种。如果情况允许,我就搬出来用。我要等大家分道扬镳的时候,很兄弟地抱抱他,然后稍微多停留一会儿,再在他的耳朵边,叹一口气。不要太重,显得做作。不要太轻,显得无所谓。要恰到分寸,才能传达出我爱你,但我不纠缠你了这句潜台词。
飞机平安降落,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我握着手机,似乎没有力气去按下开机键。我尝试了好多次,终于成功。开机后,我盯着桌面不知该怎么办。乘客们开始取行李,然后在过道上排队,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和他们的父母交谈着。我终于鼓起了勇气点开了微信。然后我看到他给我发了两条信息:
加油何老师加油 [加油][加油]
来日方长!
目瞪口呆的我,不知所措的我,毛焦火辣的我,把他的微信备注名改成了:方长。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还是正常的对话,正常的表情。生活毕竟不是剧本,他决定先跟我们一起去剧场,因此我构思的分别剧本又只成了我的心理活动。
到了剧场,他说出去买包烟,然后就再没回来。
一场没有再见的分别。一个措不及防的离开。一次再无瓜葛的消失。
魔障
我开始去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作为副导演,每天陪导演在剧场里马不蹄停地工作第二个戏。后台没有了吵闹的尤克里里,也听不到铜片儿碰撞的嘈杂,也看不到窝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他。呆在剧场里我就总会出神,一出神想起那些一起站在聚光灯下的时间碎片。捕捉不到,又细细地悬浮在剧场的每个地方,好像我一走动,那些碎片就会刺穿我的皮肤,然后狠狠扎进我的肉里,疼,又拔不出。
我想他。在任何时候。一不控制,那些细节和片段就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在北京的时候,他的头发上抹了白色的发泥。他在宾馆里懒得不愿意洗澡,就弯下腰在洗手池洗头发。他不耐烦地拨弄着头发,灰色的液体溅的到处都是。
我说,你的白衣服全被你毁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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