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袁琛。”
药师从章听鼓屋里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要瞒过太师魏公那般心思深沉之人岂是易事,况且事情一旦曝露,作为唯一女儿章听鼓不会有什么事情,反倒是他这外人要承受雷霆之怒。
正思索间,药师冷不丁瞥见角落里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墙后面透出半边脸来。
他顿时矮下身,露出一抹惯常的微笑:“小公子……”
对方瞅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跑开了,那脚丫踩在青砖地面上跑得飞快,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待药师走到前面,却发现早有一个站在那里,立即小步上前拜了一拜。
那人背负双手,看着远处晴空之下的琉璃屋顶。
“魏公。”
章长胥动了动手指,示意一旁端着碗的侍女到屋子里去。
门后忽然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药师心中一惊,猜想莫不是章长胥察觉了什么。
刚刚进去的侍女被赶了出来,托盘里装着碎裂的药碗,然而当她们看到站在廊柱下的男人时,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啪”一下摔了托盘,颤抖着跪在地上:“魏……魏公……”
站在廊柱下的魏公头也没回一下,淡淡道:“拖下去。”
两名侍女顿时脸色大变,叩地哀求:“魏……”
然而她们才开口,便被一旁的甲卫堵住嘴,拽着发髻和脚踝拖了出去,断裂的指甲在斑驳的青砖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听鼓怎么样了?”
药师思忖了一番,才道:“无碍,只是……需要静养。”
背负的双手缓慢地拨动蟠龙红宝指环。
“芝亦不在了,只能让你回姜州替他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药师眉梢微动,却明智地保留了自己的疑问。
“袁世冲在山谷官驻军了。”
药师抬起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魏公背对着他,遥看远处,自然不会回应药师的反应,只是忽然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那个人呢?”
药师却是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性命无碍,只是伤了腿……可矿洞是有人蓄意挖塌的。”
“嗯。”
药师见章长胥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此人恃才傲物不值得魏公如此厚待。”
“不过是个顽固的蠢东西。”
药师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倒有一人或可以考量一番。”
那边太师魏公没有做声,显然是容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人也是东南世家,也曾经在钟昭公麾下,只是犯过大错,若是魏公不给他机会,恐怕这辈子也就废了。”
魏公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慢慢走下台阶。
“魏公不进去看看听鼓吗?”药师看着那人的背影。
“不了。”
黑底浮金五色蟒袍的下摆趟下台阶,恶鬼巨兽般的无常奴拖着锁链跟在太师魏公身后,正午最鼎盛的日光下,这人身上闪着灼热耀眼的光芒,渐行渐远。
京畿大牢
圆儿走后接连几日的阴雨,脚上新旧伤患时好时坏,瘸子睡得很是吃力,恍恍惚惚疼醒过来饿醒过来不知道多少次。
好不容易模模糊糊觉得睡着了,正梦着锦衣玉食高官厚禄的瘸子,冷不丁被一阵丁零咣当的嘈杂声闹醒:“喂,瘸子,起来了,有人来找你了?”
“让我再睡会儿……”
“快起来把,瘸子大爷,外面那位可不像我们能等得……”
瘸子揉揉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挪了下自己的两条腿:“瞧,我也想快,可这腿不中用了。”
狱吏瞪了一眼,转头与身边二人道:“你们两人,赶紧把这个大爷背出去。”
两人毕竟年少,看了眼坐在地上揉眼睛的瘸子,脸上露出几分不乐意的颜色,却依言蹲下身将他扛了起来。
他们的神色皆被落在为首的狱吏眼中,好一阵暗火,亏得这狱吏真心待他们,事后回过头来又将两人唠叨了一翻:“大与城中诸人皆不是可大意的人物,你们莫看有些人一时落难了便可以随意欺辱,尤其是那些背后高门贵胄的世家子弟,比如那瘸子,江东之地千里之遥,可钟昭公罗重在时,便盛得恩宠,几次被训斥要罚,却从没有落实过,只有更加重用,到了魏公掌权,本该说换了一朝臣子,却不想,这厮几番被招到魏公跟前说话,好不容易犯了偷盗宫中禁物之罪,要处以刑罚,却偏生上头关照了好生照看。”
两学徒一阵惊奇:“敢问师父,这是何故?”
“何故?南蛮之地邪术丛生。”老狱吏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厮,就是个能蒙蔽人心的妖精!”
能蒙蔽人心的妖精瘸子这时候可听不到老狱吏的腹诽,趴在学徒背上打着哈欠心中暗暗盘算:能让狱吏这般着急背着自己出去见面的人会是谁?
身份显赫得能令天牢狱吏着急的第一个自然是千机殿里的那位河东氏,不过瘸子知道来人不会是他,此人奢侈摆阔还穷讲究,自持身份绝不可能亲自来大狱见他,倒是有可能叫手下人过来。
那太师魏公手下能人众多,来的又会是谁?
这就要看是为什么事情来了。
瘸子小拇指指甲扣了扣发痒的耳朵,思量着。
坐镇大与、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太师魏公能够寝食难安的军政大事无非两件,第一:北方西野与北夷,第二:南方章将军与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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