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书案,见其上还压有一纸书信——
“素闻殿下自由不拘,今日忘林相逢,把酒畅言,果真不负年少,不负知音。寥寥红尘,实难得一听弦者,我亦感幸甚。然山雨欲来,残月空照;皇城带甲,已如兔罝。风中树怎可静,鼎内鱼如何游?你宽仁待人,人却未必宽仁待你。愿殿下听此僭越一言:切勿回京。切记,切记。至于当吟,今朝相借,十年为限。十年后还望殿下亲自携剑归还。”
“十年……”心口又是一阵刀割般的恶疼,我扶案大喘几口,哑然失笑,“樵夫大哥,你岂不是要小弟做一个背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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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了陆琫之,我与小克在庄外见面。
“若拿玉王府比之天庭瑶池,我看也不为过。我实不明白那般仙境你怎会舍得离开,在那里活上一日可远胜少林千载。而小王爷也真乃仙子临尘……”小克说得一脸眷慕,聒聒噪噪的溢美之词我没有听清,无外乎是那些人人都念得滚瓜烂熟的“国色天香,笑倾天下。”“那日我与小戴去玉王府行刺,无奈何二人合力依然不济。小戴受伤弃我逃走,而我失手被擒,此后便留于府内……”
“等等……你方才说的是……他跑了,而你被擒了?”倘如我的记忆没发生偏差,当年的“少林双姝”可没少遇上挑事儿的。小克心眼灵活,武功也要好些,不过好得不多,他俩基本都属于偶像派。可若论性格,二人那就天南地北相去甚远。小戴腼腆得连方丈问话也一贯装聋作哑,如此寡言的下场便是我在刷茅厕的时候他在洗师兄弟们的内衣裤;小克则能侃擅唠,张嘴闭嘴都诈唬,逮了只耗子就说自己撂平了一只东北虎。打架也是,小戴往往死战不退一根筋;而小克拉跨撇腿架势摆得十足,一碰就假摔,挨几下子立马直翘翘地躺平装死。
自从离了少林,我与他们的再次相见,都显得生分了。
“怎么?你不信我?”
“非也非也,只是……”见小克额间青筋跳跃一脸“不信兄弟就是混球杂碎王八蛋”的愤懑,我反倒疑惑全消,舒眉展目道,“抱歉,我失言了。只不过,我仍有一点不解,自公主祠被焚,倪珂亲口谕令,‘擅闯王府者,无需通报审问,立斩不赦。’你怎么还能留下来?”
“记得那日我为人所擒跪于园内,小王爷恰巧自廊前经过。他侧眸看我不少会儿,忽而向我走近。俯下身,展开手指盖住了我的半张脸,只留我一双眼睛。那径直视我的碧眸里似藏了一片泪光,笑的极美,像在看我,像看的又不是我。最后他轻道了句让人不知所以的话,‘你说我似玉人从天而降,我倒觉得你像个石头里蹦出来的灵猴儿,大难临头一双眼睛也赖皮的很,全不见害怕。’他起身对苏伯说,‘留下此人’,便转头去了——我至今不明白王爷到底何意……对了,还有便是那个雷暗寨的罗汜,见王爷待我甚为亲近,总是妒我。”如有切齿之恨,他愤愤道,“若被我寻着不是,定要扳倒他。简森……简森?”
很多往事像交错的河流一样卧于我的心口——他嫌我字狗爬,亲自执笔教我书法,以扇子为戒尺,我没少挨刮;他嫌宫里的礼经孝经迂气太深,让我研习兵法,我非说对于读书有自己喜欢的类型,随即拿出了《列女传》,怄得他半个多月不和我说话;他请江湖上的高手陪我练武,三令五申不许对方避忌我的身份对我放水。然而真的见我受伤,便拉下脸来要对他们重罚。当时我在心里偷笑,认定是他看不穿我偷懒的把戏,不知我故意被打,只图混个三五天的玩耍时光。现在我想,以倪珂的聪明又怎会不知,他仅是有意纵我罢了。
如同觉睡多了头就会扁,想念多了,心就很难过。我咳个不止,内心暗骂一声:该剐的老匹夫,这回真的被你打惨了。
“我该走了。你……好生照顾他罢。”我向他告辞,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他说,“小克,我比较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我只是竭我所能居于枝头”,小克摇摇头,“因为地上的人,难以存活。”
第 20 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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