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灵盖下乱得咕嘟咕嘟滚开,身上也烧得慌,汗流浃背,浆糊般把衣服粘在脊背上。
天气倒好,晴空纤云、雀啭莺飞。只是从青翠新芽间吹来、抚动马耳上的绒毛的不是春风是阴风,钻进我的盔甲隙、把千百根冰针扎进骨头缝。
老叶大名叫个啥?
他说过好几次,我也没记住,倒是他教我唱的酸曲儿是精神污染,上口就忘不掉了。这人有那么点奸,当初他在流民队里落了单,想方设法结识了半截铁塔也似的秦湛后,老从他手里夺食的几个光棍就改欺负别人去了。也有那么点傻,谎总扯不圆,刚吹嘘完有几个阔亲戚可投靠,没两天就忘了,问我在拓南哪块地界好混饭吃。好占便宜爱热闹,可惜胆子小,首鼠两端的模样瞧着格外愁人。遇着刘打铜前,他的人生梦想是收个徒弟,走街串巷时徒弟挑担子吆喝,他只管背褡裢走在前面,十分有气派。
同行那十几日,老叶知道我没道途见识,专拣稀奇古怪的野言村谈哄我开心。我有时听得出他在胡说八道,但也捧场笑得前俯后仰。外人看着亲热,我们也瞧彼此不讨厌,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是多矫情,才说得出来我和他是朋友?
可不是我这天潢贵胄的朋友,他就该死在向曲嘴里一段笑话中?
我的马蹄踩中了一块不知什么部位的皮肉,挂在蹄铁上,走了好几步,终于在草上蹭脱了。
这票亲兵打算卖了弱女孤儿求荣,可见也不是什么良善人。但刘打铜的熊孩子跳着跳着抽亲兵嘴巴玩,贵人在旁边哈哈大笑,他们似乎又没啥良善的理由。
当杀不当杀,沈识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清。
该死不该死,谁说得明白?
老叶到底叫什么?
我想得胸口发闷。
老叶没名字。老叶名字太多了。
害人的是老叶,被害的也是老叶。丹野县城奸淫掳掠的是老叶,跟我陷阵冲锋的是老叶。他在久安县里和马抢食,我在凌水桥边救不了他。帆丘城下我一枪刺穿了他的胸膛,刚才我的马蹄终于把他践踏进泥土里。
老叶他小心翼翼撮着一只杯,过来敬我。
他刚才一定跟同僚吹过牛,认识我这事让他分外自豪,红光满面。
我空张开嘴,恨恨地咬着风,想吼两句。
但不知要吼点什么,也不知谁愿意听。
我本以为这种时候,万幸有个沈识微在身边,抱他入怀,就能堵下胸中这团疼极了的迷惘虚空。
但怎么在这荒沟里,孤零零的还是只得我一个人?
我这一片真心血淋淋挖了出来,不仅喂了狗,狗嚼嚼还啐你脸上嫌腥。
几树新柳掩着的土墙出现在荒沟尽头。
我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是要去哪里。
好在村子没有被人祸害过的痕迹。
我横穿村子,到了吩咐到了篆儿和文殊奴藏身的菜窖前,按约定的暗号在窖门上三长两短敲了敲。
过了会,有人在里面推门板,我放下悬着的心,用戟刃勾住把手,帮他提了一把。
窖门一开,一股浓烈的味道兜头扑来。腥得要命,略带点甜,臭得人头晕。
这味道这两天我好不熟悉。
是尸臭!
我头皮一炸,忙跳下马。看见篆儿从地窖里伸出手,忙把他提了上来:“还有一个呢?”
话音未落,几个包裹从地窖里丢了上来,文殊奴也跟着爬了上来。
篆儿甩开我的手,奔到上风处,拼命地吸气,大喊着:“憋死我了!”
文殊奴把地窖门板盖了回去。我看他俩不像缺胳膊少腿了的样子,这才放心:“怎么了?这是什么味道?”
文殊奴盯着脚下的包裹不说话。
倒是篆儿喝饱了风,又跑了回来,把他推了一推:“我不是教过你吗?这是你的功劳,有功劳就得说,爷听了一定高兴。”见文殊奴还是不开口,他恨其不争地转过头来,对我道:“要不是文殊奴,我可完蛋了!”
篆儿比手画脚,讲了好半天,我终于才听明白。
也是时运低,我前脚刚走,就有两个真皋逃兵后脚进了村。篆儿那时还不知怕,嫌窖里憋气,要在院子里晒太阳,被逃兵堵个正着。我本指望他有点功夫防身,没想到这小子临场发昏,面对两个恶形恶状的军汉,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哆嗦。反倒是文殊奴临危不乱,拿真皋话与他们周旋。
逃兵听说地窖中有财物,一个看着篆儿,一个押着文殊奴下去取。下去的那个翻捡包裹时,被文殊奴一石头闷倒。守在上面的听见底下有异动,赶来支援,文殊奴早夺刀守在窖口,一口气送进他小腹。
文殊奴和篆儿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在外面逗留,只得把两具尸体留在窖中。菜窖四面都夯得结实,他二人又没工具,埋不了死人,就这么一起捂了两天两夜,捂得满窖都是腐臭。
我听得心惊肉跳,道:“我走时也说了,行李里有值钱玩意儿。遇到凶险,玉璧宝钞都是给你们买命用的!那逃兵要只是想发点财,和他们拼命做什么?”
一直没言语的文殊奴终于发话了,他道:“不能给别人,这都是爷的东西。”虽还是怯怯垂着头不敢正眼看我,但声音异常倔强。
我听得一噎,也没法再继续批评教育了。只得把马牵来,唤他和篆儿同乘。
走在路上,我见文殊奴老偷眼瞧我,心想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说得难听了。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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