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措抿紧嘴巴,没有开口求助,低头努力追赶,小小的身子里似乎藏着一种类似意志什么的东西。赶了一段路,方措抬头望去,方牧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站在一棵樟树下,侧着身子,低头点烟,透过袅袅的烟圈,方牧转过头来看他,他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方措的身体里又燃起了力量,他几乎是小跑起来。
方牧见方措赶了上来,转头继续赶路,只是刚迈开步子,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低头一看,果然是小崽子。
小崽子有点紧张,抓着衣角的手指不安地捻动。方牧看了一会儿,将烟叼在嘴里,轻轻松松地拎起没几两肉的小崽子,抱在手上,迈开步子重新赶路。
略略有些呛人的烟味冲进方措的鼻腔,方措温顺地趴在男人的肩上,一动不敢动,怕打碎这样亲近的美梦,方牧手臂坚实的力量让他感到温暖安心,然而同时,方牧不同寻常的沉默也令隐隐的不安笼在小孩幼小的心灵中。
方牧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是真的大宅,这占地面积如今在哪里看来都能算得上富豪阶级,不是流行的欧式别墅,而是正宗的两进四合院,“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往前推个六七十年,方家在远近也算得上乡绅。
方父做古董生意,也能画上几笔,在朋友圈互相吹捧着大小也是个“家”。方敛子承父业,如今在研究所工作,一家子都是富贵温柔乡里温养出来的雍容雅致,连放个屁也带着书香,偏出了个不成器的方牧。
方牧六岁上跟着他妈进了方家,改了姓,成了方家户口簿上的二子。他妈待方敛一向比待他好,并且强横地不许任何人插手对方牧的管教。也许正如他妈所料的,方牧天生跟他爹一样,是个完蛋透顶的坏胚子,才十五岁就敢拿板砖拍人脑袋,后来跟人火拼,连累方敛被人砍了一刀,他妈在门口搁了把菜刀,放下狠话,方牧要敢回来,他迈左脚就砍左脚,迈右脚就砍右脚。
方牧就真的没有再回来。
大门开着,各色的人进进出出,有人坐在门槛上抽烟,有人在里面大声呼喝什么。没有人认出方牧。方牧也不搭理人,抱着方措进了门。
进门是一小片方父精心养着的腊梅,遒劲的枝干疏朗交错,寒冷的空气中夹着梅花凛冽的花香。方敛穿过梅树从里面出来,看见方牧,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你来了。”他似乎很累,眼底有熬夜的血丝,身上还有一股烟味,领着方牧往里面走,边走边说:“昨天晚上回来的,说什么都不肯再住在医院了,早上五点左右的时候,人就不行了。”
方牧麻木地点点头,不晓得是伤心到了极点还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方敛忧愁地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抱着的孩子身上,那孩子长得灵秀可爱,只是瘦,衬得外大,并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显得非常沉稳乖巧。
察觉到方敛的目光,方牧淡淡介绍,“这是方措。”却没有说明方措的身份。
方敛微微一愣,却没有追根究底,只是说:“里面阴气重,小孩子还是不要进去了。”
方牧这才像是回过神,点点头,将方措放下来。
他妈已经被换了衣服,头发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直挺挺地躺着,依旧是强硬固执的姿态。他像是又看到从前,好像是初中,他被方敛从学校里领回来,走在日暮迟迟的黄昏,一边是高高的围墙,一边是水塘。方敛依旧薄薄瘦瘦的样子,走在前面,他落了一大段,沉默地跟在后面。他妈劈手夺过扔到水塘里,恨得骂:“有本事打架就不要回来!不死在外面去!读什么书?”
方敛走过来拉他,他妈没收住手,打在方敛的眼镜上,镜片划伤了方敛的下眼睑,随即渗出血来。他妈一呆,顿时泪眼婆娑,仓皇地朝屋里哭喊:“老方,拿毛巾来,快,毛巾……”
方牧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一家人团团围着方敛擦药敷伤,看着自慢慢地沉下去,像一个局外人。
丧礼上的事方牧插不上手,他转到后院抽烟,后面是个很大的院子,沿着围墙种了一排橘子树,还挖了两个小小的荷花池,两条肥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看见方牧进来,抬了抬眼皮又事不关己地囤膘。
方牧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血红的落日像咸鸭蛋黄倒映在荷花池的浅水滩上。是冬季,荷花池里的水已经快干了,没有残荷,只有一只龟,万年不动地晒太阳。方牧无聊,将它抓上来,顺手在龟背上掐灭了烟头。
一个小孩子冲过来大叫,“有没有搞错!它会死的!”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穿得很体面,一双小桃花眼特别招人,夺过龟抱在手里,撅着嘴巴朝龟背上吹气。方牧懒得同小孩争论龟的生死。那小孩摆弄了一会儿龟,见那龟缩起四肢装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清楚地控诉方牧,“你……你把它弄死了,你没有人性,你是杀龟凶手!”
“不许你说我叔!”方敛刚好领着方措找来了,小孩儿听见这话,立刻像只被侵犯了地盘的小狼崽子,露出了凶狠的獠牙。
小桃花眼倏地止住了哭声,瞪着通红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小狼崽子。
方敛适时板下脸,“方子愚,你的礼貌呢,这是你小叔。”
这小桃花眼竟是方敛的儿子,不仅方牧吃了一惊,小孩儿显然也没料到这急转直下的发展,抽抽噎噎,呆呆愣愣地看看方牧,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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