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离开了乡镇,到城里上学,期间又埋下了不少故事梗概,但没有一个故事被我养活过。我也试着自己在纸上写东西,但那实在太过枯燥乏味。要知道,种出来的东西会有一种神秘美,故事的内部丰满和结果都是作者无法预料的,这简直如同一种竞技赌博。
在我早就把在家种的那个故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老家来人告诉我,我的故事长出来了,大得如同一个足球。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惊喜,我高兴得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我妈对于我的故事长出来了这件事显得很不在意,她不耐烦地对我说:“那你就暑假再回去看吧,不知道你兴奋个什么。”
但我在还没放暑假的时候就偷偷跑了回去,因为……姥姥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准备把我的故事捅下来烧了。我着急地问为什么,可那边却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在我走到村头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故事的果实。它似乎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根本就不是最初所描述的足球那么大了,它占据了半面墙,垂挂着,如同一个畸形的肉瘤。很难想象一个植被的果实会拥有动物表皮般的肌理。
好多好多的人围在老宅下面,我挤了进去,近距离观察它。它不是向上长的,它的枝干向下穿透了水泥阳台,这一定耗费了它很多的时间,以至于在我搬家前都没有发现任何征兆。而如今,它的枝叶在墙外伸展得格外茂盛,但和那个巨大的球状物体相比,它们简直像毛发一般细小,那个球状物微微地动着,说不出的怪异。
老村长带着一群人站在最前面,二楼阳台那里也趴着几个人。村长一下命,这些人拿着鱼叉就戳了下去。球体爆裂,涌出绿色的浆水,把在场的人全身都浇透了,那些抬头张嘴的人是最可怜的,他们都弯下腰吐了。
喷出浓浆的果实并没有瘪下去,一只黝黑的翅膀伸了出来,两只,三只……密密麻麻的黑色幼鸟下坠到了地上。
已经有人跳田了。
我没有动弹,我写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它如此恶心,没有实质内容,那些畸形的鸟甚至还有一条人腿,它们蹦蹦跳跳的,到处管别人叫妈妈。
这还不是全部,一只恶龙从果实里钻了出来,它的爪子刺穿我的腰部,把我轻而易举地带到了高空。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别人的果实里长出来的是稿子,我种的果实里出来的是实体的动物,难道是太久没有收获的故事会成精?
至于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当然是因为每个有龙的故事里都有屠龙的骑士。当那个骑士把龙打倒,从它的利爪下把我救出来的时候,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我应该给他一个深吻,并告诉他我已经是他的所有物了。
我捂着流着血的腹部,看着他深蓝色的虹膜,吐出一口血。
我实在是非常希望,我当初写的那个故事里有一个姑娘,她是骑士命中注定的情人,并被骑士所救,然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当我在养伤时,一直守着那个如同破尼龙口袋般的破损果实表皮,也再也没看见里面掉出过什么少女。
小学生写的文章里面没有爱情,真是要命。
我躺在老宅的床上,一天三顿灌着中药,比那更苦的是,一个骑士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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