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得到过荣仓朔专心教武的邹桐,便养成了凡事闷不吭声的性子,一个人琢磨着武功,一个人担下大大小小的事儿。还趁着师傅不在,偷偷溜进屋掐掐那熟睡的小家伙的脸,一掐掐哭了又使劲捂住他的嘴。
兴许是对欺负襁褓中的荣兴桀有点过意不去,自打荣兴桀能惹事了,邹桐就是闷不吭声地护着他。荣仓朔气得直哼哼,一扭头让俩小家伙乐呵着玩去了。
荣兴桀扒拉了两把稻草塞荣仓朔被窝里,自己躺院子里地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砸吧了下嘴,就闭着眼睛要去见周公。
忽然“喵”的一声,荣兴桀抬起靠近声源的那一只眼睛。一只长着黄色条纹的花猫懒洋洋地往他这边走来。荣兴桀伸出小手臂捞过了这只猫到怀里揉它的肚子:“小花啊小花,你偷了什么腥呢这么高兴?”
小花没理他,伸出自己的爪子舔舔,又在脸上擦擦。荣兴桀又躺平,把小花放肚子上,运气让肚皮快速地颤着,把小花抖下去又捞上来继续颤。
小花吃了苦头,哪能再任他折腾自己。当下一扑凌,跳到了地上,高傲地慢速摇着尾巴走开了。
荣兴桀扯着嘴角一笑,举起自己两只嫩嫩小小的手掌,一边遮了一只眼,躺在院子里的高大的雪松下。
雪松这植物,在北方不稀罕。但比起满地积雪里矗立的一丛丛银白的雪松,荣兴桀更喜欢镖局院子里的这一株。上辈子的记忆中,就是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青葱,一层叠一层向上延伸,仿佛要直插、入云霄。隆冬再大的雪也覆盖不了它所有的针叶,总是一层白一层绿,煞是好看。
正闭着眼惬意描绘那幅光景,却忽然感觉身上一重一凉。睁开眼,却见荣仓朔站在雪松的另一边用脚揣着树干,枝叶摇晃间,积雪落下堆在了他的身上。远远望去,就见地上薄薄一层雪白,却中间一个小小的隆起了一块,像个小雪堆。
荣兴桀一骨碌爬起来,抖抖夹袄里掉进去的雪渣子,一小跳就把荣仓朔给扑倒了。惬意地趴在爹坚实的胸膛上,荣兴桀悄悄埋起脸。再抬起的时候,荣仓朔青色的衣襟子上不明显地湿了两点。荣兴桀眯眼一笑,随手就抓了两把细雪往他胸口抹。
荣仓朔拍掉他调皮的小手,揉了揉他屁股:“小兔崽子,别整天想着玩,将来镖局还得交给你管呢!”
荣兴桀一听他这说话的假正经味儿,就赶紧捂住了耳朵:“啦啦啦,啊这里有条毛毛虫。啊,小花,过来玩呀,给你好吃的。”
荣仓朔却沉浸在自己对儿子的谆谆教导中,说着荣兴桀都能背过来的话:“现在的江湖啊,越来越凶险了。你不好好练好功夫,怎么送镖!中原两大镖局,虽说咱们石门在北,龙辉在南,但龙辉当家的,可重没让你老子舒坦过!哼!我儿子这么大了他还只有女儿,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说罢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低头,却见小兔崽子已经趴在他的肚子上睡着了。小孩子嗜睡,又练武,又闹腾了好一会儿,也该倦了。荣仓朔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睛,拍拍小家伙的脊背,让他睡得更安稳了一些。
荣兴桀却睡得不深,还做了个梦。梦里的故事很真实,是他上辈子映在心里的场景,总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番,再自己偷着笑。
那是深秋时分,是父亲头一次让他做镖头。他兴冲冲地跑到镖局门口,却见通常停着镖车的地方这下却是一辆载人的马车。马车上还竖着一面白底黑字的旗子,上头“石门”二字迎着风翻腾。荣兴桀痞痞地拿食指一搓鼻子,掀开门帘就往里头看去。
梦到这儿就醒了。荣兴桀一下坐起来,却发现不知是谁在自己熟睡时抱他到了床上。而额头上,竟是一层密布的冷汗。
没想到,这是噩梦。
他从来不喜欢秋天。他解释的时候,理由一串又一串。秋天干燥,容易走水;秋天落叶,落得心烦;秋天雁飞,到处拉屎。那年秋天遇见樊墨轩,他突然觉得讨厌了十八年的秋天似乎也可以很美。落叶纷飞,层林尽染,车轮辗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现今,秋天是噩梦,依旧无法让他喜欢。
荣仓朔进屋给他擦了把脸:“小兔崽子,还赖床呢,睡了一个下午!吃晚饭去了!”
荣兴桀“嘿嘿”一笑,挤出了肥嘟嘟的两腮上两个酒窝,同时也掩去了心口的余悸,爬下床屐着小靴,踩着后跟就跑出了屋子。结果撞了等在门口的邹桐一个满怀。
荣仓朔猥琐地笑着从邹桐怀里抢过小家伙:“想跑,看你跑哪里去!”就把他抱进了用膳房。
面前一桌家常菜,有荣兴桀最爱的西红柿炒蛋,也有荣兴桀最讨厌的西红柿炒蛋。他筷子在盘子里拨弄拨弄两下,就把蛋全拨到自己跟前了。
荣仓朔眼疾手快地把垒得高高的一堆西红柿夹自己碗里:“小兔崽子,傻得很,西红柿酸酸的才好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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