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宝扶着楼顶旗杆站稳,把宫子羽放下来坐稳,皱着眉头斥责道,“你爬上来干什么!”
宫子羽白他一眼,“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想怎么胡闹都可以,但你让寨里兄弟担心就不应该。”林三宝朝底下的人挥挥手,让他们散去,“这上面有什么好看的?”
宫子羽指了指天边,“看日落。”
林三宝失笑,“宫老板雅兴真好啊。”说着竟在他身边坐下了。
宫子羽有点意外,“你陪我?”
“我怕你待会下不去。”林三宝把他的脸转过去看天,“日落时间很短,一分神就错过了。”
“……好。”宫子羽一时也接不上话,便把衣摆理理平整,远目看那落日残红。
林家寨上吹过暖暖暮风,把宫子羽松散的黑发都吹到了林三宝脸上,他偏了偏脑袋躲过,恰好就看见一丝笑意在宫子羽嘴角泛开。
像暮春褪尽时,徐徐飘落的红梅花瓣轻点在山涧水面漾开的温柔。
林三宝想给他别一下头发。
“病倚蕉窗,顾影叹孤零……”
宫子羽忽然唱起了曲来,却不是熟悉的官话曲目,好像是南蛮地方的水调小曲,不觉高昂清冽,反倒沉吟低浅,合着眼前暮日光景,生出了一阵苍凉。
林三宝的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下了。
宫子羽没发现林三宝的小动作,他缓缓举起右手,拇指跟食指上套着两个银色扳指,他轻握着拳头拍打出“叮当叮当”的节奏,给自己的吟唱伴奏起来:
“……寂寞小楼,雨夜听更声,空教断续,暗唤郎名性;高墙红袖更多病,镜中消瘦玉女形。念故人情,书生不见下杨城,红泪染襟领;闷对药庐,愁绝天涯离别恨,羞寻梦里合欢情,雪压陇头花,云遮天际月;垂死难乞一面缘,石上空留三生证……”
最后一抹斜阳在“证”字绵长的音调里跌进了山沟,天地一抹蓝黑,只有宫子羽手指上那两个银扳指闪闪发亮。
连他一向明亮的眸子也在一瞬灭了星光。
林三宝轻声问,“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宫子羽转过头来,“怎么会呢,在这里多好玩。”
林三宝摇头,“不要骗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回去?”宫子羽不禁皱眉。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可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们当山贼的人。”林三宝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你故意挑逗我是希望我破了武功,你平日的恶作剧是为了挑拨我跟兄弟的情谊,你对小澄好倒是真心的,因为你想把她带走,所以才教她穿衣打扮,讲城里各种好玩事情,希望她有朝一日跟你离开,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
宫子羽怔了一会,不得不解嘲一笑,“原来大当家早就看穿我的算计了,那宫子羽真是枉作聪明了。”
“我明天就送你离开。”林三宝道,“我会说我玩腻你了,要把你卖到烟花柳巷去,这样他们才不会把你再捉回来,可小澄你不能带走,无论如何我都得让她继续待在这里。”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宫子羽也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然而这次他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我想要害你啊。”
“有谁舍得不对你好的?”林三宝冲口而出,才发现这话说得太暧昧了,便急忙补充,“整个山寨的兄弟都听你的话,我可没有吩咐过他们什么,他们对二嫂三嫂也没有这么恭敬,可他们就是乐意对你好,只能说你命好,所以我也对你好了。”
宫子羽听着林三宝笨拙的说辞,知道他一定不会老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谢过大当家了。”
“如果你要谢我,”林三宝指了指他手上的银扳指,“把刚才那首曲子唱完吧,以后就听不到了。”
宫子羽点点头,又叮叮当当地敲起了节拍。
这一晚林家寨异常的安静,唐玉洁推开窗,看着瞭望台上两个细小的黑影,不知为何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肃天搂着她的肩把她抱紧,唐玉洁也往后靠在他身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有一阵寂寞孤单从心底里生出来,如同藤蔓,缠得人心口发痛。
“天哥,我想三哥真的会娶这个男人了。”唐玉洁道,“你们真的不反对?”
“连你都这么觉得,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又怎么能不听三哥的意思。”林肃天抱紧唐玉洁,“这曲子听得人好难过,关了窗户,我们睡觉吧。”
“嗯。”
唐玉洁点头,轻轻掩上了窗户,夜幕下一声吱呀的声音,非常清晰。
这一晚宫子羽还是睡在林三宝床上,只是宫子羽再也没有做出亲昵的动作,他脸朝床外侧躺着,闭着眼睛,呼吸细长。
肩头上覆盖上一层薄暖,宫子羽记起相遇的第一天,林三宝也是这样往他肩上披上了一件袍子。
7.
第二天中午,趁众人都起来吃午饭,林三宝便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把宫子羽推到大厅中间,数落他各种不是,虽然多是平白捏造的罪证,但宫子羽也配合着犟嘴,林三宝便一拍椅子,大声责骂道,“宫子羽!你以为你是谁?!真的是压寨夫人?!不过是个卖肉卖笑的戏子!你还敢给我装清高?!”
宫子羽瞪大眼睛,指着林三宝尖声叫嚷起来,“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说多少次都可以!”林三宝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宫子羽跟前,扬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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