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小媳妇一样贤惠的关上了被雨打透的窗,随手扯了一块儿纱帐将氤氲而开的水汽胡乱擦了擦,然而皇帝陛下不是干活儿的料子,纱帐不吸水,原本各自为政散落着的雨滴被他三两爪子糊成了纵横相连的水线,沿着桌子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蒋溪竹在他身后轻轻叹了一声气,缓缓走上前来,抄手接过了李承祚手中的纱帐,勉强将被李承祚分成“江河湖海”的水线笼成一团,将纱帐堵在了那里,使之没有这般滴答,回过身去就见李承祚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地将房门关住,正倚在门口,勾这一双柔情蜜意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蒋溪竹陡然慌张起来,即使他知道李承祚什么也没做,但是方才那被变故稀里糊涂糊弄过去的不知所措和心跳加速仿佛一股脑重新清晰了起来,他知道此时最好的反应应该是若无其事,可是他无法忽略那沉溺而不可自拔的漩涡,因为漩涡那头是李承祚。
李承祚笑的无害而无辜,仿佛搅乱一池春水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他看不得蒋溪竹无措也见不得他尴尬,虽然他觉得这样的君迟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他的同时又忍不住欺负他。
他就这么看了半晌,挑挑眉,想想一墙之隔那些恐怕难以入眠的人,有几分遗憾地放弃了做坏事的想法。
“君迟。”他在床榻一端寻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招手邀请蒋溪竹落座身侧,“怎么想起我这位皇嫂的?她与我那位自视甚高的大哥成亲后不久,就一并启程去了封地,非诏不得还京,我见过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即使见到也不过是看到一位盛装贵妇匆匆行礼……你知道,在我眼里,她们恐怕都是一副样子。谁知除了朝服荆钗布裙,她原来是这个模样……我都不认识。”
蒋溪竹紧张的心情半提半落,仿佛在担心李承祚说起什么不想说的,却又忍不住去思索那些他不想说的东西的答案,没想到他竟然说起这个,不知道自己心里竟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还有一丝没跟上节奏的遗憾,低头酝酿出一份波澜不惊的坦然:“凤凰金钏是一个原因……还有一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对你的相貌,有一点微弱的恨意。”
李承祚:“……”
他被蒋溪竹这句话说出了一点真实的意外,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含笑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后也总是说……我与几个皇子都肖似先帝,不过眼睛恐怕不太像,我和老七的样子都来自秦国公一族的遗传。”
蒋溪竹笑了一笑:“家母曾赞元后天人之姿,您……你确实颇有渊源。”
李承祚随着他的笑意心中一动,却随即眼神一暗:“我已经不记得她了,很多人也并不希望我记得她。”
他这句话说得隐晦,那稍纵即逝的黯然却被蒋溪竹一丝不错地看进了眼睛里。
元后曾是先帝心中挚爱,看她的面子,李承祚自小落了个“命好”的名头儿,顺风顺水地一路坐到皇帝的龙椅,甚至于太后亦是元后的亲妹,能有今日母仪天下之位也是仰仗了与元后相近的血缘之系。
蒋溪竹却在很久之前都有一个隐约的疑问——先帝既然对元后如此深情厚谊,为何他一再纵容林氏,甚至于对林氏一族起了疑心之后,也并不依仗后党及一门两皇后的秦国公府,硬是推出了一个与李承祚关系并不牢靠的丰城侯作为林立甫的掣肘。
他仿佛刻意在李承祚这得来容易的皇位上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一刀落下,斩的仿佛就是他与元后那看不见摸不着一向只存在于传说里的情谊。
可是自从知晓李承祚的韬光养晦起,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千头万绪突然让他对所知的一切有了个新的认识。
以前他不能懂,现在他不想懂。
都说江湖险恶,其实人人都在江湖,人心就是江湖。
李承祚明显对这个话题情绪不高,说完那一句,恹恹侧身窝进了床榻里,多年秘而不宣的韬光养晦生活让他有一种超脱常人的警觉,这种警觉带来的后果就是皇帝一向浅眠——旁人是不知道的,他大多时候都是生活优渥养尊处优的,很难想象纨绔公子一样的李承祚有蜗居破庙风餐露宿差点儿活不下来的时候。
他在别人身边是不会这么放松的,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似睁似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蒋溪竹说起了昔年跟着子虚道长浪迹江湖的岁月,蒋溪竹听着,心情复杂地在他的谈笑风生里摆出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时候不多,便没了声息。
李承祚从半梦半醒的姿势里全然睁开了一双璀然若星的眼睛,俯身去看,轻手轻脚地为蒋溪竹调整出了一个能够坦然安眠的位置。
他的丞相一路走来,原本高阁之中满心圣贤的公子看多了更多的疾苦,那些令他无所适从的人间烟火却反而更加安宁了他的心绪,可是出门在外,条件到底有限,他休息得不好,因此眼下有一片并不明显的青影——李承祚只有在这样贴近的距离才能看到。
李承祚将他向里拢了拢,像是怕他掉下去似得,自己起身,睡在了床榻外侧。
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原本阴沉的天色隐隐散开些许,露出一丝未足黎明的浅淡光晕。
李承祚终于觉得一路以来的风雨都离他远了,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浅浅揽住了身边安然入眠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继续了方才被不速之客打断了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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