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太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陪着笑道:“殿下,小的只是个管杂事的下人,这些事,小的委实是……不大清楚。”
瑞轩看他脸色犹豫,不知是真不清楚还是不好开口。呆了一会儿,颓然地想:总之是问不出来了。就算这小太监真知道,他不愿说,勉强他也不好。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小太监得了准许,行了个礼,转身飞快地走了。瑞轩站在原地发愣,冷不丁身后一个声音笑道:“你与其问个下人,倒不如来问朕还快点。”
瑞轩唬得腿一软,差点跌了下去。战战兢兢地回头,见他父皇立在身后,徐德才恭敬地守在一旁,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父……父皇……”
瑞轩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仿佛他小时候第一次让侍读替他抄了书,隔天周显翊却恰好来看皇子的功课,提着他侍读抄的那张看了眼,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平平淡淡,事后周显翊也没说什么,可瑞轩就觉得整个人被那一眼看得坠到了深渊里,一辈子也爬不上来的绝望。
周显翊却仿佛事也没有一般。从徐德才手里拿了一块巾帕,伸手盖到瑞轩脸上:“大太阳的也不知道避一避,站在亭子外面晒什么呢?”
瑞轩慌手慌脚地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抹,听见周显翊道:“正好今天晚上你皇祖母要听戏,你便和朕一起去请个安,留下来用了饭吧。”
瑞轩一边抹着脸,一边糊里糊涂地跟在周显翊身后走去。父皇似乎并不计较他背地打听的事情,可要是真像瑞焱说的,那戏子是……是……
瑞轩想想又慌张起来,朝着前面周显翊的背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父,父皇,儿臣是听,听说这个戏班的妆画,画得好,所以才来讨,讨教的,没,没有……”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恨不得立时给自己一个嘴巴:这可不是欲盖弥彰么?
周显翊却丝毫未觉一般,脚下不停,笑道:“怎么,不画糖画儿了,改画脸谱了?——你最近对这些涂涂画画的东西倒是上心得很。”
“也,也没有……”瑞轩连忙跟上去胡乱应了两声,又拿帕子抹那一脸的汗。
及至在太后那用了饭,一行人去了慈宁宫特地搭起来的戏台子入坐。瑞轩和太后说不上话,捏着衣角坐立不安。好容易等太后吩咐下去开了戏,这才转头盯着台上。瞧见那旦角从台后上来,一身青衣,持着帕子半遮了脸,移着碎步走到台前,一顿,一抬眼。
也不见他有旁的动作,只那一眼一抬,瑞轩便觉得整个人都被那双眼睛吸了过去。
前后两出戏唱完,听见太后笑着道:“……难得你孝顺,找了这么个出彩的角儿来给哀家解闷。只可惜是个男子,要不然也好留在内庭……”周显翊不知道低声回了什么,瑞轩一个机灵,听见自己名字,抬头就见父皇朝他这边笑道:“瑞轩,你不是说要去讨教?”
徐德才领瑞轩到了台后,也不知和里面说了些什么。瑞轩回过神来的时候,台后已经只剩了两个人。对面立着一个清俊的男子,妆容方卸,气质清冷,抬手不卑不亢地朝他行了个礼:
“草民秋玉华,见过六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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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轩的马车停在了五王府门口。不一会儿,侍从掀起车帘报道:“殿下,五殿下不在府中。您是……”
瑞轩打起帘子,朝车外的人问道:“五哥他去哪里了?”
“五殿下日间便去玉梨苑听戏了,怕是要到半夜才能回呢。”
瑞轩愣了一怔子,放下帘子:“算了,改日再来吧。”
夏天日长,到了这时天色还是亮的。六王府的马车在路上辚辚地跑着,瑞轩背倚着垫子,发着愣。过了一会儿,突然朝身边伺候的太监李顺儿道:“……去如意坊。”
李顺儿应了声,正要打起帘子,瑞轩又开口:“不,不去了。……还是不去了。”
李顺儿是从小陪在瑞轩身边的老太监,听了这话也不多说什么,放下帘子,规规矩矩地坐好。又听见瑞轩迟疑地问:“江南……我外公那边,最近有口信过来么?”
李顺儿恭恭敬敬地回道:“没有。”
瑞轩哦了一声,没有再出声。
他倚着垫子,又想起那个叫做秋玉华的戏子。
明明在台上一眼便是万般风情,卸了妆却清清冷冷,像一杆怎么也折不弯的青竹。瑞焱说父皇是为了这个人在烦心。——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父皇心里想的事情,他从小就没有一次能看透的。即使周显翊这么多年对他一直不错,他的日子却始终过得战战兢兢,一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
——他有个秘密。
他不知道凭自己这个不好使的脑袋,还能保住这秘密几年。他只知道,这是个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他的父皇,发现的秘密。
☆、第六节
六
如意坊的门面开在朱雀大街上,作坊却在京城西南角的一个大院里。
瑞轩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郁郁的,连答着孙掌柜的问话都有点敷衍。及至走到廊下,正热火朝天干活的工匠们从大敞的门窗内见了他,纷纷停了手中的活计,笑道:“六爷,又来了?”
瑞轩朝他们点点头笑了笑,心情这才好了些。他为人没什么架子,木工手艺也还说得过去。如意坊里的工匠都是朴实人,认的是手上的功夫,见他好说话又有好手艺,对他自然亲和许多。
——比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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