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阳突然害怕起来,望着黑暗中熠熠夺目的眼睛,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他不想,也不敢去听即将出口的话。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全身笼罩在大难临头的惶恐中。
“哥哥,你知道吃下毒药的滋味吗?发作的时候痛得好像被活生生地撕开一样,有时候止不住呕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有时候撑不住晕过去,再醒过来时,还是一个人孤单单地躺着。白天的话,阳光满满地照进来,好像重获新生;晚上的话,如果看着月亮,就会暂时开心一点。哥哥,当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时候,
明明想活下去,像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却始终停不住意识从身体内一点点抽离的进程。就好像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很多人经过,他们在阳光下笑着,抱怨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脚步,愿意问候一声。”
“从十二岁起,当我知道自己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另一个人续命的时候,每天,我都要强迫自己吞下毒药,让它一点点地融化在血液中,慢慢地与身体合二为一。三年,已经三年了,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
何慕阳紧紧交握双手,他一眼望见一个深潭,一个幽深的波澜不惊的深潭,让人挪不开目光。慢慢地,他只觉得寒冷,透彻心扉的寒冷,眼中瞧见的深潭渐渐消弥、一步步后退,突然平空窜出一点火星,燃烧着、摇曳着,绽放出漆黑的火焰。他盯着火焰,心里温暖起来,虽然是漆黑,虽然说不出的诡异,却依然盯着,仿佛一转开眼,便要消失,永远地消失在视线之内。这时,耳畔再次响起喃喃的低语,十足的蛊惑、十足的深沉,好像融化了的蜂蜜,一点点地沁入心田,让人无法抗拒、也不愿抗拒。
“哥哥,我就要走了,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要一个人待在下面,那儿没有光明,到处都是黑暗,躲不开、挥不去。那儿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孤单单的。哥哥,你下来陪我吧, 我们把父亲丢下来,我们一起离开他,好不好啊?哥哥,我舍不得丢下你,让你继续快快乐乐地活着,我们走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何慕阳蓦地一个激灵,惊恐地睁大眼睛,“疯子,疯子,你是个疯子!”
何景阳微笑着,笑得说不出地温暖,“哥哥,你的身体流着我的血,你的命是拿我的命来交换的。哥哥,即便我是个疯子,我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何慕阳的全身不可自抑地颤抖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摔倒了,再爬起来,嘴里锐声叫着,“疯子!疯子!”
何九渊负手长立,凝视着天边的一钩新月,心里无端地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久远得已经褪色的往事。
他想起了妻子,即便躺在床上、重病缠身,也依然美丽、高华。她的头发披拂枕上,虽然稠密,却无一丝杂乱。她的笑容璀璨、夺目,看了直掉泪。她虚虚地攥着他的手,目光依恋、缱绻。她低声央求着,“好好照看阳儿,把他的病治好,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她的眼睛慢慢合拢,嘴角绽放着一抹安详的微笑。
他想起了慕阳,和他的母亲一样地纯真、率直。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爱他,不论是移情,还是发自本心。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愿意为另一个孩子而舍弃慕阳的性命时,才是那么地惊惶。他没有完成自己在阳羡榻前许下的诺言,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所以,他对他的千依百顺,温情脉脉,只不过是为了补救心中的一点内疚。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揉到他血液、烙入他骨骼的人,让他一度恨到迷失本性的人。当他亲眼目睹他的背叛,之前的温情脉脉瞬间化作仇恨,像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一样,吐着红信,疯狂地吞噬他一贯的理智、沉着。所以,看到他辗转床榻,心中无比地畅快,看到他的身旁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更是欢喜异常。他不能容许背叛,尤其是他,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他恨他,恨到心头沥血、甘心首疾。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景阳与王基亲密时,他的不快。一直以来,景阳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允许其他人的出现。他想起了陆由庚抱着景阳时,他的忿怒,宁愿舍掉内力也要把景阳留下。以前,他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自己执着于一个人、纠结于景阳对别人亲密的缘故。现在,他终于懂了,却已经太迟了。
他望着窗外的新月,轻声说着,“阳儿,保重。”
这时,何景阳静静躺在床上,听着何慕阳渐渐远去的疯狂的尖叫,冷冷地笑着。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安静地睡着,再不用睁眼面对尘世间种种的纠葛,再不用爱一个人、恨一个人。他的意识慢慢涣散,眼前走马灯似的交错穿插着他曾经的微笑、痛苦,一些本已遗忘的琐事也纠缠着,盘旋着,沉淀下去。他的世界一点点地被黑暗笼罩。就在他无知无识,任由黑暗的漩涡将整个身心吞噬时,突然,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阳儿,保重。”他心满意足地笑了,意识渐渐远去,慢慢地沉睡在亘古以来的静穆中。
杜确瞥了一眼王基,闷声闷气地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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