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剑势起。
不求快,不求利,只以道心融于天地,细细品味其中意境。
他身形如醉,不以形困,不以意拘。天、地、人,三才合自然。
身形时而稳如泰山,时而翩若飞仙,时而长如白练飞,时而短似流星落。平波入海中,鲸鲵惊走遣蛟龙;寒光天上落,纷飞百鸟断行踪。
天下万千剑道,独一人习于一身。
一剑道尽百态。
不知何时,箫声止。
顾无泪望着树下人,突然若有所觉地微微一笑。
沈青铮抬手,一朵未开的梨花花苞从枝头飘落,落到他的掌心。
他目若灿星。
只见那离了树的无根花,缓缓缓缓,竟在剑客的掌心怒放开来。
“我行过千山万水,渡过一年复一年,只为寻找天下至道。”
“直到我抬头看见满树梨花白,低头脚边寸草生,方恍悟这世间能与‘杀’相抗衡的道,唯有‘生’。”
“春秋流转,枯荣往复,变幻亦不变,当以不变应万变。”
顾无泪颔首道:“去寻剑吧。”
沈青铮将梨花拢于袖中,应了句好。
千年前古战场,阴魂哀鸣,厉鬼怒号。
剑客拔剑出鞘,剑剧烈震颤嗡鸣,不是他手腕发抖,是来自于剑本身的畏惧。
他挥剑直指,指向迎面扑来的鬼魅魍魉。
流光划过,向死而生。
手中剑断成了两截。
他扔下断剑,从脚边拾起一把遗落在远古战场上的无名剑,拂去沉年的泥沙。
脚下地面震动,千年的剑意与杀气凝结空气,鼻尖仿佛能嗅到先人挥洒在此处的热血与不甘英魂。
座座剑冢崩裂,一柄柄古剑重现于世。
他每一次挥剑都斩去一道残魂,每一道残魂的超度都致使手中剑崩裂。他就这样每走一步都换一把剑,一步一步,走过长平,走过伊阙,走过鄢郢,走过华阳。
不知走过多少古战场与乱葬岗,那一天当他弯腰拾起一柄生锈长剑时,终于知道,他找到了。
将它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充斥耳畔的阴鬼哀嚎倏然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一天,方圆数百里的名剑宝器齐齐震颤嗡鸣,收敛所有锐意俯首匍匐。飞禽走兽竞相朝拜,四方剑客宗师骇然失色。
他挥出一剑,便云破日出了。
金色的天光洒落下来,将古战场的阴气顷刻间净化殆尽。
有道是: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日月星辰布碧空,山川草木四时同。巧借神功生日月,春秋轮转复开天。
——此是为“春秋剑意”,万道归宗,意“轮回往生”。
寸寸铁锈自剑上剥落,露出最剔透的霜雪之色,然而这寒芒中却带暖意,恍如春风拂面。
“无关乎故往,今日你我相逢,响应我春秋剑道,便唤‘化生’罢。”
沐浴焚香洗头,仔仔细细清理干净指缝中每一寸污垢,长发洗净擦干,用篦子梳理整齐,青色发带一圈圈绑紧将头发高高束起,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
顾无泪放下刀片,用打湿的毛巾将沈青铮的面颊擦拭干净,看向镜中人。
修面后露出光洁的下巴,镜中男子已近而立之年,沉淀了十年的俊朗眉目,眸光中暗含对天下剑道的洞悉与感悟,他微微一笑,便好似恍惚间看见了春秋轮转,万物生死。
贯通阴阳,气合自然。
化生剑平放膝上,被用布珍而重之地细细擦拭,流光清平,静待出世。
“驾——”
歃血扬尘仗剑去,纵马平川正入时。
西夏西平府。
大帐被猎猎朔风刮过,篝火正旺,最烈处燃起噼啪的爆裂声,映在那人漆黑如深渊的眼瞳里。
“乌密大人,战俘已准备好了。”
男人闻言,阖了下双目,面前的篝火蓦地一暗,在他再度睁开眼时才悉悉索索地重新燃烧起来。
他起身抬起手,一名侍从立即上前为他脱下黑色熊皮大氅,然后捧着大氅恭敬地退后几步。
脱去大氅后,背负的长剑便显露出来。那柄剑长三尺七寸,无鞘,鲨皮作柄,剑身漆黑无一丝反光。
西夏国内并没有铁矿,但其铸剑水平却在中原地区之上。夏国剑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在兵器中举世无双,连宋朝的皇帝都以佩戴西夏剑为荣。也正因此,夏国地势虽无天险扼要,却能雄踞甘肃宁夏一带,立国称王,与宋庭、辽朝三国并立,交锋数十年难分雌雄。
他举步向关押战俘的营帐走去,随着脚步,边走边反手背后,缓缓抽出长剑。
四座人等皆倒抽一口凉气,恭敬地低垂着头掩饰眼底的惊惧,簌簌然不敢直视。
乌密讹遇的剑意是“杀戮”,行的是“修罗之道”。然早年习剑的年岁里,他曾久久未能入道。师尊说他“嗔戾”,他言:“此道正适我也。”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亲手将师尊斩于剑下,以杀证道,自此,剑道大成。
此后近二十年间,一把俱焚剑披靡江湖无敌手,取人头不可尽数,折戟多少英雄豪侠,杀机愈盛,剑术愈精。入魔化神,如人间修罗。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杀即是乌密讹遇的道。他的俱焚剑必须每日汲血,才能维持破敌之威。很多时候杀无可杀,无人可杀之时,手下人为保自身性命,会向他献上活人以供祭剑。
当是时,恰逢北宋王庭的西州大将刘法为奸佞所害,于朔方遇伏身亡,军中将士哗然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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