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天几步走到茶几前,翻了翻仍旧摊开的相册。这里面大多都是他和夏雪的合照,亲密得仿佛她真是他拆下的肋骨。然而谢锦天担忧的,是那几张他的单人照。
谢锦天也没和夏雪解释,径自打开了夏雪的电脑。当初,因为夏雪家在没人的时候遭过贼,所以出于安全考虑,谢锦天亲力亲为地替他们家装了好几个摄像头,客厅就有一个。
按着夏雪提供的时间,调出客厅的录像,就见着易杨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夏雪热情地边翻相册边给他讲拍婚纱照时的趣事。
“摄影师总是叫我别用力,一用力,肱二头肌就出来了!”夏雪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可是从早拍到晚,晚上内景的时候我们筋疲力尽,摄影师也混乱了,管我叫先生!所以这是两位先生的合影!”
夏雪说到此处便笑了起来,易杨也只是跟着扯了扯嘴角。然而当夏雪继续翻到后面谢锦天的单人照时,斜四十五度角俯拍的视角下,那张不知何时瘦得下巴都尖了的惨白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
这是第一次,谢锦天在成年以后的易杨脸上,看到他清醒时却如催眠状态下的那种毫无遮掩的情绪流露。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涣散,嘴唇微张着轻轻喘息着。而此时,夏雪却浑然未觉,依旧在兴致勃勃地诉说着。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的谢锦天第一次,对夏雪的不够敏感生出一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怨怒,虽然明知沉浸在幸福中的对易杨的事全不知情的她不可能有过多的关心。
此时,屏幕里的易杨已经在说了自己有事后,僵硬地起身走了出去,最后的画面是他在玄关发呆的半个背影,因为夏雪叫住了穿着拖鞋就要走出去的他。
“我有事先走了。”谢锦天没有看那张总能令他心里柔软的脸庞,低头提了包就走。
可直到发动了车辆,谢锦天才忽然醒悟过来,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易杨。呆坐了会儿,他给樊逸舟打了个电话。
樊逸舟听他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沉吟片刻道:“那么短的时间内看到相同的事物,难保不会想起什么……怕就怕他现在的状态……如果他执意要冲破你设的界限……”
“我知道。”谢锦天当然清楚这有多危险,“分头找。”
“好。”樊逸舟干脆地挂了电话。
其实这种时候找樊逸舟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关系到易杨的人身安全,暂时也顾不上这许多。可这同时也像是一场竞赛,比谁对易杨更了解,先找到他的下落。
樊逸舟从家里出发,将这几天刚和易杨一起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随后去了易杨租房和单位,而谢锦天是直奔一个地方去的。
这里,他前天刚来过,为了不露痕迹地取走易杨某段记忆的证据。
在小区外面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个停车位,快步走向那栋藏在深处的老楼。此时,天已彻底暗了下来,那一盏盏路灯,拉长了他的影,像一条循着猎物气息悄无声息地游来的蛇。
猛地在拐角处,谢锦天刹住了步子,尽管那昏黄的路灯下看不清脸面,但仅凭一个背影,他就能认出这个与他有着二十多年交情的男人。
他的预感没有错,易杨回到了被剥夺的记忆的源发地。
因为不清楚目杨的精神状况,谢锦天不敢贸然上前,而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映,绕到了离易杨更近一些的一侧绿化带。一颗梧桐恰巧掩住了他的身形,这个位置又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易杨脸上的表情。
易杨仰着脖子,静静望着住了二十多年的位于五楼的家,那扇窗是属于厨房的,透着隐隐的光亮。然而他的眼神却是迟钝的、麻木的,仿佛活在与世隔绝的梦境里。
谢锦天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手机铃声恰巧在此时响起。
是樊逸舟。
谢锦天慌忙按了挂断键,却见着几步之遥的易杨无神的目光已落定在他身上。
一瞬间,血液都涌到了大脑,似乎能听到体内翻涌的沸腾声。易杨像一个被惊醒的梦游者,蓦地睁大了眼瞪着不远处的谢锦天,站不稳似地退了半步,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般呼吸急促起来。
谢锦天这才回过神来,匆忙上前起他观察他的脸色:“易杨!易杨!能听到我说话?”
试图越过记忆警戒线的易杨,惨白着脸大口喘息着,像被抛上岸的鱼,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血丝。谢锦天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易杨,就仿佛鬼上身,要夺走对这具ròu_tǐ的控制权。
不能让他突破界限!这是谢锦天此时唯一的想法。
等他反应过来时,因为“寿山艮岳”的指令而立刻进入催眠状态的易杨已经眼一闭倒了下去,幸而他条件反射地接住了。
失去意识的易杨的身体很沉,沉得好似隔阂的分量,他第一时间想到初次催眠易杨时他说的话,不禁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好在他尚且能维系表面的平静,垫了外套,将易杨暂且放倒在地上,用低沉的语调引导易杨消除在夏雪家看到单人照的记忆。这一次,易杨没有任何阻抗便全盘接收了,或许超负荷的精神状态也令他更倾向于配合谢锦天,启动自我防御机制。
确认一切顺利的谢锦天长长舒了口气,随后唤醒了易杨,语气中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软化,却并非因着心疼。
易杨随着谢锦天的倒数睁开眼时,虽仍有些迷茫,但已全然不似先前那种失去控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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