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静思了片刻道:“我晓得了,你们放心,眼下形势看着凶险,实则安全。陛下既然堂而皇之地将兵权交给了东方胜,又令他来宣旨嘉奖太子,实际上,也是将太子的安危大责交付到了他身上。何况京营并非他的直系亲兵,尚有原提督的将官把持,若他还在意自己的前程性命,便不会对太子明着下手。”
张绍民叹道:“驸马这是和他没打过多少交道,还是不要将他和正常人相较。”
冯素贞:“……”
说的也是。
众人商议了许久,最终也只能断定东方胜在怀来最大的作用只能是困住太子,让他暂时无法回京而已。一夜之间实在商议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到了后半夜,天香只得将众人安置在小院中歇息。
这下,两人今夜不得不同榻而眠了。
许是因为已经习惯同室相处,冯素贞对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实际上,送走众人后,她一直都是一副老神在在、若有所思的模样。
天香合拢了门,转身望去,微暗的灯影摇曳下,冯素贞的深色华服和她白皙如玉的容颜对比更加鲜明,格外勾勒出了她的清丽闲雅。只是看着她这般思考的模样,天香便觉得心中有股子静谧的暖流。
她走上前去,低声道:“你并不在意东方胜对哥哥的威胁,你在忧心什么呢?”
冯素贞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天香,犹豫了下,说道:“皇上仍然要征调京畿的民夫工匠进京,看来,什么也挡不住他修接仙台的心思。东方胜将太子困在怀来,不止是他自己的心思,恐怕,也有着皇上的授意。皇上一意修建接仙台,自然不能让声威大振的太子这么快回京,让众臣有了托付的对象,让天下人明明白白地看见父子相争的场面。”
天香恍然,方才他们始终担心着东方胜封城一事,居然都忘了东方胜此来还带来了这一消息,只有冯素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消息,进而猜透了父皇的心意。
冯素贞的想法怕有九成九是真的,经历过前生的她自是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个乾纲独断的君王,对着长生不老有着怎样的执念,纵然是有着察哈尔从中绊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断不了他修接仙台的念头。
许久,天香在冯素贞身旁坐下,艰涩开口道:“他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他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吧。”
她到底还是说出了和前世一样的论调:听之由之,却与前世的因由截然不同。
冯素贞所认识的天香,绝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她垂眸静了片刻,善解人意道:“是不是察哈尔宣战的事仍然让你耿耿于怀?”
天香不做辩驳,讷讷应了声:“是。”
冯素贞长叹一声,口气里带了几分安抚:“我理解,虽说是世事如棋,但毕竟不是下棋。棋盘只在方寸之间,但大千世界却有着太多的因果关联,我们很难控制自己所做的一个决定,是否会演化扩大成惊涛巨浪。”就像冯素贞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抗婚之举,竟会给冯家带来灭顶之灾。
天香频频颔首:“我现在有些惶恐,生怕自己哪一步行差踏错,就给局面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前生天香主政之时,嫉恶如仇,雷厉风行,但此刻,因为知晓了前世的果,又加上察哈尔之事,她竟然不敢对前生既定发生的事情,去插手做任何更改了。
冯素贞觉得好笑:“你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敢做了。”
天香惆怅地瘪着嘴。
冯素贞从圆凳上起身,屈膝蹲在天香身前,平视着天香的双眼:“那就相信一句话吧:种善因,得善果。正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利弊是利弊,是非是是非。不论我们阻拦他能不能成功,阻拦他会不会引起其他的因果,但你只要知道,空耗民力、横征暴敛、卖官鬻爵,都绝对会引来千古骂名,这对江山社稷而言,绝非益事。”
“你如何就笃定这绝对是无益的呢?”天香反问道,“若用非常手段,将隐没于巨贾、大官手中的钱财引出来,汇聚到国库里,用在国计民生上,难道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吗?”
冯素贞被她说得一愣,她蹙眉坐在天香身边,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来。
她忽然的沉默让天香有些不适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啦?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说得特别有理,无法反驳?”
冯素贞捏了捏下巴道:“公主,你知道,郑国渠吗?”
郑国——渠?郑——国渠?
天香公主满脸都写着“不知道”。
冯素贞清了清嗓,解释道:“战国时,秦国国力大增,对周遭的国家产生了很大的威胁。韩国国君担忧秦国得闲了会攻打自己,于是……”
于是派了一个叫郑国的水工,游说其实农作物并不缺水的秦国当时的国君——后来的始皇帝嬴政——去修建一条工程浩大的水渠,希望借此来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使秦国无暇出兵攻打自己。却不料——
“这条渠一共修了十年才成。渠成,注填淤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天香呆了片刻道:“世事真是难料。”
冯素贞点头道:“此渠为韩国延数岁之命,却为秦开万世之功,也可谓是坏心办好事了。”
天香兴奋道:“那你的意思,我父皇这接仙台也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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