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温柔而礼貌的人。
我咀嚼着炸虾,他就坐在那里,好像安静地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平视前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急躁或者急于倾诉的气息。我想他一定自持甚高,有种文人的矜持。
“苏格兰,这地方的人在吃食物之前先把它炸至少五次,好保证它完全死透了。”我对他扬起眉毛,开玩笑说,想起所有那些炸虾,炸鱼,炸薯条,炸苏格兰蛋甚至炸巧克力条。
莱姆斯笑了,“赫布里底连这些也没有,几乎所有的食物都靠货轮运上岛。所以在冬天刮大风的时候,超市经常是不开门的。”他看上去很疲惫,眼中有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忧郁。
“我到肖博斯特的第三天,大雨才稍微停了下来。那天我决定出门,去村子里走一走,去看看海滩。说是村子,其实不过就是旷野上的房子,中间有几条碎石子路。云压得很低,羊比人要多,极其偶尔,能看到有老人开着红色的拖拉机路过。我自己一个人顶着风走到沙滩上,一开始被那种美丽震撼了。你能想象真正的海天一色,看到的沙滩都是蓝色的,除了零星海藻之外,肖博斯特海滩就像一面天然的镜子。”
“我在海滩最后面的石头堆上坐了很久,想要是在夏天,在户外写作应该不错。”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下去。我明白这是他的故事中的转折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
“我看到了一只海豹。”莱姆斯笑了笑,他疲惫的双眼中好像有某种东西被点亮,竟然有一丝温情。
“海豹?”我知道大西洋港口海豹在高地与群岛的海岸线几乎是最常见的生物。
“我坐在那里,一开始他只是海面上露出的一个头颅,隔得太远,我没有注意到。他越游越近,那种优雅地拨开海面的方式,很难让人想象这是一只动物。我一看到他,第一反应是站了起来,但不敢走上前。”
“他慢慢从水里游出来,影子在海面上起起伏伏,最后在离我不近的沙滩边上摆出一个晒太阳的姿势。这是我见过的最优雅的动物,很难形容他有一种什么特质。他全身都是光滑的黑色毛皮,不像一般港口海豹身上或多或少有斑点。当时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可是就是觉得,那里面是有内容的。他好像在看着我。”
莱姆斯缄默了一会儿,我想到他的开场白。他问我相不相信世上有魔法,有灵异存在。实话说,我个人以为大多数苏格兰民间传说中的形象,诸如人鱼,赛尔琪和妖精,都来自于荒凉的自然环境和孤独。孤独能让人做出奇怪的事情,产生奇怪的意向。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到肖博斯特海滩上去,有时候会坐一会儿。偶尔会看见那只奇怪的海豹,他好像认得我,渐渐愿意靠近一些。我在村里安顿下来,决定融入盖尔人的环境。他们都很热情,在路上碰面会与你打招呼。后来我与村里一个老人在路上站着聊天,提到了那只海豹。”
“他听到我的描述,好像若有所思。最后用不标准的英语对我说那海豹常常出现在肖博斯特,一年中偶尔消失几个月,应该是跟着海豹群迁徙的规律去捕猎了。”
“肖博斯特的常驻民给他起了名字,叫。”
☆、贰
在谈话中的这个阶段,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海豹的名字有任何重要性。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在盖尔人的传统里,ceilidh是什么?”
那古怪的发音在舌尖滚动,kay-lee。我不懂盖尔语,只能诚恳地回答说不知道。
“赫布里底的纬度高,冬夜漫长而寒冷。在小一些的村庄里,有种习俗,亲戚朋友聚在某一个人的房子里,举办叫做‘ceilidh’的聚会。他们一般会念诵老诗歌,讲一些神话传说,不管是关于英雄还是自然灵异。”
“那是一个雪夜的晚上,村里与我谈天的那个老人——他叫伊安——邀请我去他家里参加ceilidh。房子里有很多人,很热闹,生着壁炉,有食物和酒。那天有多人说了很多话,讲了很多故事,有关于他们自己和亲人的闲话,也有高地民谣。但我很难忘记老伊安讲的故事。”
“他讲到了selkie,那种苏格兰和冰岛特有的传说中的生物。selkie是像海豹一样生活在海中的妖精,但在陆地上,他们可以脱掉豹皮,变身成人。所有关于selkie的传说,基本上都围绕着相似的故事线,比如selkie因为被某个人类偷走海豹皮而被迫与这个人陷入感情纠葛,直到数年之后才重新在无意中找到自己的皮,最终抛弃他们的人类家庭,重回大海。”
“很奇怪的是,伊安讲那个民谣的时候我想到了,与我分享肖博斯特海滩的那只港口海豹。但是怎么可能呢,传说只是传说,故事而已。”
“整个房子里气氛热烈,很多人喝酒欢笑。就在那个时候,我看见了他。”
“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公正客观地形容他的相貌。喧闹的人群背后,有个黑色头发的漂亮年轻人,我一时间没有看见他正脸,因为他那时候正用牙齿叼着一个杯子,仰头试图以这个姿势给自己灌酒,旁边有笑骂起哄的人。我也被逗笑了。那年轻人放下杯子,转了过来。就是那一瞬间,我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他有双很亮的灰色眼睛,鼻梁高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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