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醍虽是昭怀太子唯一血脉,但在英川王府长大,名义上是庶子,这些年来已经习惯被萧酬压过一头。萧醍聪慧,却过分仁弱;英川王世子萧酬年纪小,却自幼显出大志。来日若将江山给萧醍,谁知会不会落到英川王一脉手中。是以萧尚醴只让萧醍成为皇后义子,过几年再看。
幼狸心思深沉,又有偏执之处,但何为帝心?帝心岂有不阴鸷的。便是见过他凶狠,也觉可爱。
乐逾略一出神,林宣被这岛主盖在脸上是一卷古诗,一见标题,全文如泉涌到心头,林宣眼神一转,故作长叹,吟咏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他强调“生别离”三字,岛上校书郎都隐约猜到,虽不知岛主心上人是谁,但岛主与心上人相隔天涯,虽定下了他年盟约,眼前相思正苦。林宣还未吟完,他自己仍是一副隽雅谦和的模样,阁内却窃笑四起。乐逾随手抓起一卷竹简照着林宣砸来,林宣连忙后退,落地后朝地下一看,是一卷《屈赋》,他本有神童之称,自是八面风来阁内的藏书都烂熟于心,随口能诵,此时一瞬不停,开口立即转为咏叹《屈赋》中语句,道:“——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
重音仍加在“生别离”上。满阁笑声再难压住,更有年长的校书笑得前仰后合,指林宣道:“该打,该打!”乐逾眼见众人开怀,倒也不与林宣计较,笑道:“饶你这回,滚!”
午后辜薪池去查看乐濡功课,诸位校书中有两位去岛上私塾轮课。笑完乐完,林宣将文档安放好,见乐逾还安卧当中,笑道:“有一件事先生叫我对岛主提,岛主的头发……几日下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岛主不必再染色遮掩。”
那一日雪中乐逾以为肩头都是雪,原来是本就半白的头发彻底白了。他原本刚及而立,远远望一眼发色如四五十,回到蓬莱之前,不以药物染色,看上去已是百年身。奇就奇在他在像四五十时心头还有些挂碍,如今回首百年身,倒是全然看开了。
再染半黑,是怕乍然全白,引起蓬莱岛上诸人惊吓,只打算隔五日十日一染,一次比一次染得少,做成渐渐白头的样子。
可蓬莱岛上都是心思敏捷、观察入微之辈,辜薪池知他甚深,知道他是为让诸人宽心,便也明知了还不点破。但几天过去,眼看那染出的黑发颜色褪了,不愿乐逾再麻烦染一回。林宣道:“先生说,蓬莱本就是岛主的家,要是岛主在家还不能无拘无束以真面目示人,先生又怎么能松快。”
乐逾道:“他心细如尘。”林宣低头笑了一笑,有人说辜先生的好,比说他的好更令他由衷欣悦。他与辜薪池虽都为男子,且有师生名分,他所怀的情固然悖逆伦常,却是温柔敦厚,让岛上其他人都为之动容,装作不知,不忍打扰他二人。
七月中,蓬莱岛为消夏一连数日游宴。林中溪涧边专门砌出曲折的青石水渠,连通长廊间几个正方的水池。夏日炎炎,岛上的私塾也有几天不上课,先生放学童们出来偷闲躲懒,却也要借玩曲水流觞考校弟子。
日光映照渠水,细鳞般的波光一片,各种质地的薄盘浮在水上。这便是由流觞曲水衍生出的流盘曲水,孩童们各出心裁找来盘子,油纸盘也好,锡盘也罢,冰冻成的盘子亦可,只看谁的盘能快些从水渠中流入池中。捣乱是可以的,小童们手中抓着紫李脆桃,杨桃荔枝,只要能浮在水中,尽可以向别人的盘里掷,掷得准才好。水渠里水花阵阵,长廊内外嬉笑鼓掌之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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