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灰衣的长岁咬着牙狠狠地抹了抹被模糊的双眼,把贴了纸符的大箱搬上驴车,再把准备好的稻草压在大箱上,直至彻底地隐没了箱子的轮廓才停下伤痕累累的手。长岁哆嗦着腿坐上驴车,拉车的驴子短促地叫了一声,往着运送白衣先生的马车的相反方向慢慢行去。
驴车的木轮咯吱咯吱地滚过泥潭,轧过枯草遍深的偏僻小路,长岁怔然地回头望去,前路看不见头,后路也是一片空茫。他想先生在的话就好了,先生一定会告诉他该往何处走,又忍不住想要是季将军在的话,季将军那么厉害,肯定能把先生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可是没有,先生要被人当作妖献祭,季将军在地牢里生死未卜。
稻草堆里的大箱在驴车上轻轻晃了晃,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扣木声,发觉没人应答后箱中的少年愈加惊慌,不断地用手指抠着箱口的细缝,想用妖术时却被箱上的符咒刺得心口发疼,蜷成一团缩了许久,才将那阵痛意缓了下去。
少年看这箱口并未封死,外头却没有光渗入。他的记忆还停在和先生赏完河灯的夜里,如今醒来不见先生,被困之处又略有颠簸,惊觉自己不知又在去哪的路上。
先生呢?
先生在哪儿?
黎衣在黑暗中四下摸索,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温意,闭目引气往妖丹所在的位置一探,猛然察觉出腹中的原该残缺的妖丹竟是完好无损。他当日用半颗妖丹替先生续命,这另外半边理应在先生那里……可先生呢?黎衣失了声音,也失了再往箱外叫喊的力气。
先生不是说要护他平安,不是说要带他去京城?
他不信先生会丢下他,他不信。
“先生代你去赴死了。”长岁听见箱里的动静,也无心说什么骗人的安抚之言,他现在又悲又恼,说出来的话也像句句淬了毒,“你明知朝廷下了捉妖令,为何还要留下来连累先生?”
“你骗我。”黎衣指上的尖甲抠在细缝里,哑着嗓子道。
“先生不愿告诉你,可我偏要讲给你听。”长岁舌尖咸涩,声音却愈发恶狠,“那假模假样的道士要来抓你,你又中咒昏睡了过去,先生来不及带着你走,就把你藏在箱里,自己被那道士绑了过去。”
“你骗我。”
“我哪里骗你,我为何要骗你?先生早替你排好了后路,就是想让你好好过个像人一样的日子。”
黎衣觉得脸上满是凉意。
仿佛有阵冷飕飕的风刮过他心底。
众庶凭生,众庶凭生……
纵使他是妖,也不过是这众庶中的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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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细雨,莺飞草长。
客栈里的人今天依旧有许多。跑堂的少年又送了壶酒,就累得靠在柜台旁用手抹了抹脖颈上的汗。这店里跑堂的原来有两个,另一个长他许多,前几日忽的说要去娶姑娘,就告了假留他一人在这里继续做活。
也幸得来的都是些心宽的熟人,他手脚慢些倒也没什么大事。
少年把柜上的银两收了收,抓起布巾要去端菜时却猛地撞在了旁边一人的后背上。
被他撞的那人带着斗笠,身姿挺拔,像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人,可散在脑后的发丝又是垂暮老人的银白,少年看着稀奇,连道歉的话都忘了说,愣愣地探过头去想看看那人的模样。
“你是店中的小二?”白发人似乎是对旁人的这种好奇习以为常,并未对少年的无礼举动感到恼怒,“这里可有人叫长岁?”
“啊,是。”少年怔了一会,才慌忙答道,“长岁哥去娶姑娘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不笑时都让人心生好感,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少年讷讷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也忘了去伙房端菜,想等等看这客人还有什么事情要问。
白发人微微一笑,说:“也是,是该娶妻的年纪了。那你的店主最近如何?”
“主人好得很,您想见他的话,我帮您去喊一喊。”少年想这客人应该认识店主,看来也不像恶人,便热情迎道。
“不必了,他好便好,我只是来……”
话未说完,少年忽然闻见楼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不知何人喊的一声“先生”。他茫然向楼梯处望了眼,正好瞧见一个披着外袍的青年从楼上匆匆跑下,清秀的脸上一片喜哀难辨的神色。
他在这待了两年,见到客栈主人的机会却寥寥无几,管事的更多是和他一同跑堂的长岁哥。偶然见到的几次给他留下的也不过是普通青年人的印象,除去眸色与常人有异,其余的连性格都毫无出彩之处。
客栈主人眼中的哀色许久才掩饰下去,却只站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白发人,没有再前进一步。少年依稀察觉出氛围不对,抓着擦汗的布巾默默扭头去了伙房。
“季将军来了吗?”进了楼上隔开的单间,黎衣才缓声问道。
“他在临近的药铺。”黎安放下头上的斗笠,仔细地看了看黎衣现在的模样,才知道为何来这打听时鲜有人认识客栈主人,“这副样子倒也不错,只是你原先的模样要好看些。”
“好看有何用,这才是常人该有的模样。”黎衣替黎安斟了杯茶,如同与许久未见的好友碰面,再无他意,“我想过人的日子,自然要学着常人生老病死……先生自那之后去了哪里?”
他不问先生是怎么活的下来,不问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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