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声低低的呼啸自脑后刮过,忙原地高高起跳,朝旁一纵,身姿轻盈扭转,一跃而落在一块空地上。回头一看,后路已被大火封堵。他挥一挥袖,暂且驱开了烟瘴,却见四面皆是火焰的罗网,自己就如误入樊笼的雀。转眼烟火又迫上眉睫,脚下方寸之地很快就会再无立锥之隙。他徒劳地举袂掩住口鼻,心如擂鼓,突突抽痛的太阳穴上,汗水一滴滴往下划,熏烟浓烈,刺得双目红赤、泪满盈睫。
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他到底是天资秀逸之才、含神鬼不测之精,刹那之间,一生所学一股脑泉涌而上,当中闪过一句心诀:“入火聚处,得清凉门。”
这是大宗师什么时候教的,他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因为始终领悟不透、贯彻不坚,曾被师尊以他惯用的那种初听不咸不淡、细想必五内俱焚的刻薄言辞教训过许多遍。当此之时,往前是业火焚身之刑、退后是埋泉断剑之地,强大的求生本能倒逼得他一口真气引到佳处,一泓清气自百脉流出,绕着周身生生而转,一吐一吸,皆是冷彻寒凝。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无意就炼到了大宗师那种“不即不离”的境界。烈火不侵,他趁着心法顺畅,勉力提气,再度施展凌空虚步之术,冲开火势,朝着西虹桥旧址疾走。
当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会发现再也调动不出如此澄澈的内力。只因为大宗师的这至简至难的心法要人摒贪爱、弃嗔恨、绝情痴,勿悖慢、不犹疑。这次是他一心救火、本我生死皆置于度外,兼之情势危急;而复归平常,心绪再难回到这一刻的状态,功体暂时倒退也不意外,只是少不了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还需继续忍受大宗师的嘲讽。这又是后话了。
一路向西,所见之处,可怜焦土。大宗师不喜金玉其外的雕墙峻宇,整个烟楼除了宫无后所居的软红十丈修饰得纷华曳锦之外,都是质朴的轩朗庭院。民间也追慕了这番道法自然、虚轩悬圃的写意,十里八乡差不多都是木质楼台,门头开阔,覆以黑瓦,飞阁排空,万户生烟。有钱人家往往还要引浚源流、广植草木。如此一室着火,更会像疫症似的波及乡邻,烽火蔓延,瞬息数里。宫无后亲眼见到那些廊庑、曲苑被火舌细细舔舐瓦解,而建在山腰上的,更是连番崩溃、倾圮,飞火四射,乌焦的栋梁椽瓦,伴着剥离的山岩坠下山头。火阵摧陵,烟都仿佛要被捏碎了。他闪转腾挪,躲开那些飞来横祸,凭虚御风之余,心里也飘起一阵尘霾。
若此时俯瞰群峰,则炽浆火雹轰轰烈烈,如大红莲盛放一般密密挨挨,中心却划过一个明亮的光点,其大如盏,明辉烛地,终于,在一片水域上降临。
寒水肃肃,清回倒影,冷袖翻红,急速抹开一个平面。于是江流有感,瑟瑟扬波,继而白浪千叠,自脚下冉冉攀升。浪头越涌越高,若悬泉瀑布,其上素澜飞漱,在山火点映下虹光灿烂,其下则是乱流如电、白沫联珠。
不多时,水柱已拔地百尺,好似巨龙腾空。施术之人神气意力、合于一境,因之水龙故然回旋走转、清啸喧豗,却又总像是听话的灵兽,随着他单掌起落连环的掌势驯服地左摇右摆。
水量渐渐增至能驾驭的极限,宫无后运力一挣,踢开脚下的水流,轻身腾入云空,依着拔起的水柱两下一蹬,矫捷地蹿至“龙头”顶点。背后的另一只手这才抽出,双掌当胸一错,一番云手绞合,调运全身真气,凝而不发。由下而上看去,不知是彤云在霄、亦或是红月在水,浩浩汤汤。四野在望,一派虎踞鲸吞之象,正待他收拾山河。而他神定片刻,收束交叠的双臂向两侧一撑,于龙形一分为二,泼天的洪流冲下两岸,砯崖鼓作,万壑惊雷。
然而大出意料的是,“轰隆隆”连声巨响,水漫过处,猛然爆开,火焰呐喊、叫嚣着蹿上高空,烟焰逐天,无数火云在上方拥簇滚动。
而正当此时,更有一阵邪异飓风,自东而来,大火借助这威势,化作怒涛二度席卷了满目疮痍的城池,这一次,似乎三尺地皮都被掀飞了。
“天啊!”
地牛翻身,正在往东逃命的人群突然受到后方来的一波大力冲击,大批民众被轰倒在地,接着又连带发生一连串挤压踩踏,呜呼哀哉地摔倒一片。
队末的挽亭凭月刚一爬起,就被恐怖的爆炸声攫去了注意力。他回头看时,压城的重云正如潮汐一般迅速向西退却,青灰色的天空在大风的吹动中徐徐启幕,然而烟都西面仍是满山滚火。突然,红黑相间的云团接二连三地升空、炸裂,磅礴的黑烟又汹涌地回潮扩散,隐天蔽日,不见曦月。
他表情一垮,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立刻就朝着正在支离破碎的西边狂奔:丹宫啊——
“怎么会——”宫无后惊骇到无以言表。突如其来的爆炸就在近旁,他凌波踏浪、敏捷地躲开膨胀的怒火,但那些看不见的冲击气团却无从闪避。惊人的能量叠加释放,四方六合像有人不断用鞭子抽打他前胸后背一般,一下一下,皆是剖肝沥胆之怒、断臂裂体之威。他始料未及,生生受了数道重击,一口鲜血喷出,中气一空,万法谐忘,人像只断了线了风筝似的,被乱风一通扭扯,才歪歪斜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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