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暐仍旧低着头不说话,站离他身前几步距离的郭庆率先反应,揣出缴获,几步行到殿前,递交给赵整转手苻坚。
殿下跪着的那一人到了此刻才总算将头抬起来,眼中浊然薄泪盖住视线,却不失焦距紧紧盯着苻坚从赵整手中接过一枚玉玺来把玩。
像是注意到了这样的目光,苻坚微将手举起向他,问了一句:“既是宗族基业,何故丢弃不顾?”
赵整迈前一步,方想提醒他该如何答话,却倏忽被苻坚拦下,侧目而视,苻坚面色平和,不像是在逼他说些什么,除却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的场面,更像是平素的一场交谈。
慕容暐逐渐收了目光,眼皮颤动一刻,总算双手撑地,叩首答道:“狐死首丘,有什么不对?”
语气中意外地和缓无波,中夹着一分淡淡的倔强,又强撑着骨子里本不必要的尊严几许,奈何到了旁人耳中却是更像狡辩。
也的确可以说这是狡辩。
苻坚没有立刻开口说些什么,只微向后一倾身子,身旁赵整轻嗤一声,偏过头好似不屑再看他一样,殿下郭庆立在一侧左右审视着正对话的二人,半晌才看苻坚摆了摆手,将那一枚玉玺搁到案上,站起身吩咐道:“命张蚝、邓羌即刻带兵撤出后宫、戚里,留时间给燕主召集文武,朕在宣明门外静待燕主率众而降。”
窗外一阵喧哗,慕容冲与慕容凤、慕容泓纷纷抬了头,三方互对了眼后一齐站到窗前,由慕容凤伸手将窗开了一缝,三双眼睛各带着试探向外看去。
“秦军怎么撤出去了?”慕容凤口中略带着狐疑,一边用手仍旧撑在窗子上,一边两边看向慕容泓与慕容冲二人。
他们被秦军“看守关押”在这宫中已有些时候了,虽不能说成整日提心吊胆这么软弱,倒也是在憋闷和猜疑之中度过。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慕容冲蹙眉问道:“能是什么事?”
慕容泓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摸不到什么头脑。
按说就算秦军要从皇宫中撤出,也该将他们这一干“俘虏”一起带出去才是,更何况,秦王苻坚还未召见他们,也未定他们生死,正当在邺城坐镇受各方降书、统收户口,平白地撤军作何?
“不然咱们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了皇兄和十叔的消息。”慕容冲说。
慕容泓点头同意,一旁慕容凤却凝眉道:“不然先去太后与我母亲那里看一看吧,别是……”
慕容暐坐于空荡荡的一座正阳殿中,手里还是攥着那枚玉玺,茫然四顾,突然全然一股酸楚盖过所有。
若说以往心中还有些什么恐惧、愧疚、后悔、责怨,那么如今便只剩下这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楚之感。像是来源于苻坚方才口气话语中近似的“赦免”,又像是来源于这寂静无人的周遭。
殿内甚至找不出一个替他传最后一道旨意的人,慢慢地将眼睛闭上……
父皇,你看得到吗?
“皇兄……”
慕容暐周身一瞬战栗,缓缓撑开眼皮正看到慕容冲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殿下,正微锁着眉头,一双烟目似解又不解地看向自己。
慕容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摸进正阳殿的,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他说不清楚。
“皇兄,秦军退了?”
一阵足使人窒息的沉默,慕容冲屏住一口气,等待着殿上一人的答复,然而他并不答话。
“可是十叔带兵回援?或是长安出了乱子?”
还是沉默。
慕容冲有些急了,低眉落眸,唇齿抿放,这种气氛下难免有不安,以食指勾了食指,中挽着一截袖袂,反复绞弄拉扯,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释,只能硬生生再拽些不甚合理的凑数:“再不然是五叔反了秦军?还是……”
“凤皇。”
慕容冲闭了嘴,一手悄悄捂住脖颈,堵着不叫心跳出来。
慕容暐缓缓将手中的玉玺松开放到桌角。
“完了,都完了。”
慕容冲感到一阵目眩,眨眼的功夫目前天旋地转,脚下也一软,“咚”的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苻坚被迎入太极殿正中高位,望向由门而入率领群臣、步伐走得滞缓而沉重的慕容暐,褪下一身玄衣、摘下一顶玉藻,不过就是一个区区的凡人而已。
“缴,燕主玉玺。”
慕容泓从一众俯身的文武之中微抬目光,眼盯着慕容暐伸出手,被苻坚身边的宋牙接去了他手上玉玺,送交到苻坚手上,眼中簇簇怒火,却终究只是咬牙抿住不发。
耻辱,莫大的耻辱。
“缴,燕国大司马印绶。”
慕容冲跪在地上,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手上,抿唇间鼻头一酸,不知什么滋味。突然想起那一对鎏金的马镫,继而不由自主便想到那马镫的主人。
既想到了,就忍不住想得多,却是渐渐惊恐地发现,那人的面目已如同自己的父亲,模糊得在脑中只留下一个轮廓,再怎么细描也描不出五官节末了。
眼下一双靴头映入,慕容冲吸了吸鼻子,不小心还是落下了泪来,所谓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了什么,然而此刻却来不及去擦拭,只能故作镇定地带泪抬起头来,端平双手,将自己一幅印绶奉上。
在上受降的苻坚微虚了眼目,看清眼前之后,袖下指尖弹动一瞬。
“各州平定、四方降服,凡得一百五十七郡,二百四十六万户,九百九十九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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