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怪咱们,都是奉了上面的命令。”前一人头不回地说。
慕容令在一棵壮树之下渐缓了脚步停下来,向地跪坐下来,自叹了一句:“走累了,容我歇会儿。”
前后二吏各自于心中一叹,一人从腰间剑鞘抽出明晃晃一柄宝剑来,弯腰搁在他面前。
“你也是贵家出身,自己走,体面一些。”
慕容令动动胳膊,示意自身还上着枷具,拔剑的后退一步,由执钥的上前替他打开了束缚。
“好剑。”慕容令架起剑横在脖颈,竟是先赞叹道。
“可不就是您随身那一把?”
慕容令恍惚一刻。
回神时闭了眼,指尖微动。
一道寒光顺着咽喉之间一抹,一声呜咽未及出,便是一响ròu_tǐ堕地的沉闷动静,剑身飞旋,又向一幅胸膛捅去。
慕容令缓缓睁开眼,将自己脖颈间仍驾着的宝剑垂下,起身向那倒地抽搐、口涌血沫的小吏身上剥下剑鞘。
“咱们走吧。”
“是。”张坚头收了一柄悬垂滴答的长剑,垂首应道。
沙城。
慕容麟拉着弹弓向树枝头上,手一松,扑棱落下一只肥雀来。收了弹弓揣回腰间,少年面上不惊不喜,平淡地像是个久经世故的成熟人。到了树下弯下腰去,正与另一人伸出之手摸到了一块去。
两边各自抬起头,对上眼的一瞬慕容麟面上生了惊惧,撞鬼一样缩手回来,转身几乎是要跑着逃开。
“贺麟!是不是你?”
慕容麟脚下似长了钉铁,牢牢将他拴困在原地。
耳微侧,心随身后一阵疾跑渐近的脚步声皱紧,像在手里捻一棵秋熟的麦穗,直到它破碎。慕容麟闭上眼,手掌合不留缝,成了拳头,握在两侧,像两粒硬生生的核果。
“贺麟……是不是你?”
是……怎么……
慕容麟只觉出面上留疤的那一侧滑过什么粗糙的物什,轻缓缓、凉丝丝的,像是被烈风吹出眼角的泪水。
“你是不是……还在怨怪我?”
慕容麟呼吸一滞,眼皮扇合几下打开,抬头向自己别过数月的长兄,一阵各味入鼎的复杂上口,心绪纠结如麻,缠绕了许久,压抑深埋的酸楚一时胜过无端的猜忌、疑虑和咒恨,眼脸再也担不起什么重量。
像是曾多少次真心依赖于某某人。
一梦大醒,却天地唯剩自己一人。
做什么?要哭?
慕容麟眨眨眼。此刻只要一粒沙,便足成自己这般不堪的借口,偏却周遭无风起。
他终是懒去再凭空编造,松开了握紧双手,缓缓将额抵住慕容令的前胸,才想起,自己不过有他半身的高量。
不知谁该对谁有愧。
王猛挑着油灯,照亮了地图上荥阳二字,虚了眼打量一番,弯腰自案上拾起笔来,在之上草草定了“邓羌”之名。
“侍中。”
王猛将油灯置于一边,撩开披风、衣摆坐向案前,朝帐中单跪的人招招手示意,待他顺意过来便接过传书,展开来看。
“这宾都侯真是命大,遇到了咱们陛下。”
王猛将信随手一扔,正落入那盏油灯燃着的灯芯之中,大秦侍中笑得无奈,最终摇头叹息一声:“要回去领罪喽……要回去领罪喽……”
“侍中,赵侍郎问您,可否在这龙兴之说上,做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王猛拢了袖子,似乎不经一日疲惫需闭目片刻,所以面上有些祥和欲睡神情:“区区市野游医方士,随意摆上一卦,便能将咱们大秦的宾都侯治罪?那我这些日算是忙活了些什么?”
“是……”
过了这话,王猛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像是闲唠一样道:“嗯……这身不堪穿了,回去得做件新的。”
“侍中,那字不能说……”
“什么字?”
“‘新’,您忘了?”
“是是是……”王猛作出这才想起来的模样,笑着怨道:“回去得做件合身的,得这么说。天王的避讳,千万别犯喽。”
“对了,我惦记着阳平公的腿病。”王猛突然又对那报信的说:“秘书监府上的这位方士若真有大本事,且引进宫去给太后,叫他帮忙给咱们阳平公看看腿。”
“是,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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