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横穿五华市,到了近郊。公路两旁已经凋零的树木在山丘上密密匝匝地舒展着枯枝,一棵棵,一排排,一眼望不到头。乘客从市里开始就少得可怜,大家好像都不喜欢这么早坐大巴,林遥眯着眼睛,窄小的视线里只有邓婕一动不动的背影。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巴的终点站到了。系统广播提醒乘客们下车,不要忘记拿贵重物品。林遥睁开眼睛的时候,邓婕已经下了车。
郊外并不是荒凉的,宽敞的道路边上是延伸至高处的台阶,就像送你上云端那般,笔直陡峭。在台阶的尽头处,黑色的大字深深刻在大理石上——息家墓园。
林遥心里一紧,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跟上去。就在他的脚步停下来的瞬间,前方的邓婕忽然回了头。晨曦初露,洒落在邓婕有些苍白的脸上,那笑容勾起的一抹温暖,在寒冷的冬晨中绽开。
邓婕:“不想进去,就在这等我吧。”
林遥尴尬地捏捏鼻子,还是跟了上去。
邓婕的话很少,除了在墓园门口那一句就再也没说什么,林遥跟在她身旁保持沉默,就这样一路走出很远很远,才停下来。
面前的墓碑上有亡者的相片。林遥想,这可能是陆正航比较不错的照片,可看上去真的很帅。
照片下面刻着名字,以及何年何月生人,何年何月因公殉职。林遥特意看了眼立碑人,是陆正航的堂弟。
“十年了,我第一次来。”邓婕站在墓碑前自言自语,言语间没有任何感qíng_sè彩。
林遥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墓碑而已。
邓婕自顾自地说:“他活着的时候,对我而言可有可无,我只知道,有他在,我妈每天都非常痛苦。”
痛苦,是因为爱的很深吧。
邓婕:“或许你想不到,他年轻的时候很帅,很多女人追他,我妈就是其中之一。我妈击败所有情敌,终于嫁给他。”
林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们家房子不算小,在我的记忆里却是非常拥挤。因为他在家里所有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可怕又恶心的照片,谁都受不得了吧?我妈就是这么被折磨出抑郁症的。当时我很讨厌他,把他的东西都丢到了垃圾桶,那是他第一次打我。”
当你回忆童年,只能想起被父亲大骂的事,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愉快的。陆正航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好不容易放个假回家。本该开心的妻子却是万分紧张,害怕丈夫又带回什么可怖的东西,悲惨的案情。女儿恨他,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林遥还是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邓婕的眼神沉暗了许多,呐呐地说:“到现在,我妈的抑郁症也没好,也没再找人过日子。我妈这辈子,算是毁在他手里了。我恨他,是不是合情合理?”
林遥曾经听葛东明说过,邓婕已经跟母亲脱离了母女关系。想来,就是因为邓婕选择做一名法医。所以,邓婕痛恨父亲,合情合理吗?
林遥不知道。
看到林遥困扰的表情,邓婕反而笑了。只是这笑容太苦涩,让人打从心里赶到寒冷。
邓婕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自嘲地笑着,说:“血缘这个东西真的很可怕。我学医是为了我妈,当法医却是因为他。可能他的那些同事对我敬礼的时候,我就对法医这一行着了迷,可能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尸检的时候,深深为这一行着了迷。现在,我跟他一样,除了工作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真的没办法回应邓婕的这份感情。可,林遥想——如果一定要给邓婕对陆正航的感情下个定义,那样该是介于恨与崇敬之间的一种复杂的感情。
“他是最糟糕的丈夫,最糟糕的父亲。”邓婕白皙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证件。
林遥不解地看着她。
邓婕缓缓地长吁了一声,说:“但是,在我和很多人的心目中他是最优秀的法医。”言罢,用打火机点燃了法医证。火沿着边缘处开始烧起,很快,火舌舔到了她的指尖,她才将证件放在墓碑前。
曾经,甚至现在也怨恨着父亲的邓婕在十年后终于有理由来到父亲的墓碑前,曾几何时幻想的抱怨、痛哭、怒骂、都没有发生。这些染了毒的感情在十年的光景里被慢慢消磨干净,而属于一名法医的光荣、正义与信念,深深地扎根在每一个知道他的人心中。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什么阳春白雪,有的只是一些人为你负重前行;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必然注定,有的只是一些人满腔热血。
这些人的背后有着不同的故事,或悲或苦,或不被理解,或不被珍惜,但是他们的脚步会笔直地走下去。他们扛在肩上的不只是职责,还有一份信念,一份挺直脊梁走到最后的信念。
这一刻,耀眼的阳光忽然从山顶跳跃了出来,暖融融地倾洒在邓婕和林遥的身上,为他们驱赶黎明前的寒冷。
邓婕肃穆而立,右手慢慢抬起,手掌舒展开来,指尖擦在鬓际,向父亲的墓碑致以最真挚的敬礼。
——你消陨在世间,你的精神在我的血脉里延续,我致敬于你。
回去的路上,林遥睡得很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市内,下了车,看到马路对面高耸着的警局大楼,林遥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手机铃声响起,一条微信提醒他,请查阅。
这是来自司徒的微信,自从十天前离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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