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早膳已经送上来了。没有主子吩咐,自然谁都不敢动。朱红她们起来才发觉秦远已出门,都怕被责怪,各个低眉敛目、贴墙垂手。秦远却并未提这个,只问:“十五呢?”
朱红小心道:“他恐怕还在内室睡着呢。”
秦远进了内室,果不其然,那少年躺在榻上睡得安稳,一身青色短打,连个薄被都不盖。若不是十五换了身衣服,他简直怀疑自己早上见的空榻是自己的幻觉。
秦远走上前,弯下腰,小声唤:“醒来了,起来吃点东西。”
他的声音刚落下,十五便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抖,瑟缩一下,立马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还带着迷蒙,然后慢慢变得清亮,对着距离不远的秦远,薄唇微微开合,哑了声,一副惊惧的模样。期间不过眨眼,他额头上却沁出薄薄的冷汗来。
秦远皱了皱眉,伸手安抚他光洁的额头:“吓着了?”
十五头一偏,登时一个翻身便跪下。他低着头,露出苍白的脖颈与极瘦的脊背,青衣下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
秦远伸手拉他:“别跪,起来……”
十五磕了个不轻不重的头,急促地说些知错请罚之类的话来求饶。
秦远凝视他半晌,蹙起的眉头慢慢地放下,道:“起来,坐到榻上。”
十五依言起身,低头坐着。
“再躺下。”
十五僵硬地躺下。他一双黑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秦远,等待吩咐。十五的模样本就生的好,好也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的眼神是干净而脆弱的,隐隐带了些恐惧,如向猎人袒露肚皮的小野兽,让秦远顿时心脏乱跳。秦远眼睛也不眨地回视,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声音带了点命令的严厉:“罚你躺在这,等我用完早膳再出来。”
十五当真一动不动地躺着,目视着秦远转身出去。朱红立于一边,将这段情景看得明明白白,却不敢多说一言,唯有瞪十五一眼,以视警告罢了。
秦远见了桌上,早膳与昨日的花样并未变多少,倒是多了碗酸梅汤。他洗手饮茶漱口后,拿起酸梅汤来饮了一口。这汤与昨日的不同,十分酸甜冰爽,舒服得如甘泉涌入心里。秦远挑了挑眉,心知昨日的汤是下人敷衍了事。
朱红察言观色:“少爷喜欢,这便去东厨再要些来。”
秦远:“那你再多拿几碗来,给十五与你们分了尝尝。”
朱红应了,退去找东厨。她想,恐怕“与你们”是假,“给十五”才是真。
只是不知十五这趟,是祸还是福。
十五是贪睡了。在这儿过了两个晚上,每个晚上他都没睡好。尤其是那表少爷睡前不知发什么疯,总是得看他半天才去睡,搅得他不得安宁。酸梅汤按例是午后送给各房的,十五早起便去讨额外的酸梅汤,还被厨娘教育了半天,困倦得不行。回来后朱红告诉他秦远不知何时起的,应当是去请安了。他便想着再眯一会,就往榻上睡个回笼觉。按常理说,一个小厮不伺候便罢了,还背着主子偷懒摸闲被抓了个正着,挨打挨骂都不嫌过。十五也有些惴惴,不料最后被堂少爷轻轻放过,他心中有些侥幸,又有些不舒服。
这人太怪了。明明之前从未见过,他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
十五想,给他送碗酸梅汤,是还他昨日放他休息。今日表少爷轻罚了他,又得再欠一碗。
王厨娘在府里呆得久了,脾性泼辣,她在东厨定的规矩,除了主子吩咐与她自己乐意,是没人能破的。朱红去要汤,当然是没要着,还险被骂一通,只好回来。幸而秦远亦不追究,只说下回送汤,他就不用了,留给下人们尝尝——说是“下人们”,实际上究竟要给谁,朱红心里清楚。
而十五等完成了那躺着不动的惩罚,吃完早膳又偷溜去东厨,想再要一碗酸梅汤。
王厨娘吼他:“你是乌梅成了精、寻断魂水呢?馋成这样!没的吃了!”
堂少爷带来的见面礼本该早就到了,却因之前路上耽搁,今日可算跟着镖局姗姗来迟,满满当当好几个大箱子。秦远被秦夫人叫去闲谈,十五便跟着旺儿等大一些岁数的小厮们一同去清点数目。也许是秦二老爷助力打点,这见面礼细致又大气。先是南边特产罗干,又有茶饼茶叶等皆是一两黄金一两茶的好品种,还有数匹进贡品色的上好妆花云锦。一双翡翠玉如意给秦夫妇,另有名家所作的画扇各一对与两个表弟,这些是与个人的。还有以秦二老爷的名义、另送秦府的瓷器珠宝不用提。更有特殊的,是一些秦远母亲生前的簪钗,送与秦夫人,给她留个念想。箱中金叶子金瓜子都是用来填箱子的边角货,除了送秦家的,还有大多是给秦远在京结交友人用的。最后一小箱,装了价值不菲的银票,一些是与秦府,说是表少爷借宿的用度钱,另一大部分供秦远在京周转。几人光清点便花了大半日,各个啧啧称奇。秦老爷在朝为官,讲究人不露财,生活起度不过如此。显然,他弟弟更懂生财之道。
一小厮小声道:“不是说表少爷在南边不受待见,怎还有这么多可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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