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到这里来过的,你忘了吗。”叶新铎也望着他,他的表情非常真诚而专注,那双黑色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令人无端心悸,“十五年前,我们见过的。”
何愿瞪大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和记忆都出现了可怕的错乱,叶新铎的声音令人信服但是他却根本无法调度当年任何细枝末节的记忆,十五年前是自己在读中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父母还都健在,父亲经营出版社而母亲在做电台的播音员,他有任何契机会到这么遥远的山村里来吗?
叶新铎眼睛里的神色黯淡了一些,但他显然并不准备放弃:“那一年我父亲在镇子里的工厂做工,因为操作不当被机器绞断了双腿,送去医院之后工厂主拒不负责也不肯承担手术费用,最后我父亲因为脏器衰竭死在了icu里,从那之后我母亲在法院和监察机构四处奔走状告工厂主,然而他们背后的势力太大,我母亲非但没有讨得任何说法和赔偿,还在某一天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太过于惨烈的回忆让他嘴唇微微颤抖,“第二天凌晨镇子里的公安局打来电话让村长带着我奶奶去认尸,说我母亲前一晚跳河自尽,但可笑的是我后来从她的背包里找到了一本买给我的参考书,再说她那样的人,如果不是被人扔进河里,怎么会自己往下跳。”
“新铎……”何愿没办法听下去了,他拉了一下叶新铎的衣袖。
“不,这些都没关系了。”叶新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他眼睛向山下朦胧在晨曦里的村庄望去,“我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我奶奶从村子里学校的校长手里拿到了一大笔钱,那是足以偿还所以医院的债务包括我父母丧葬费用之后还绰绰有余的巨款,我和奶奶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就装在校长的旧皮包里,连着那个皮包给了我们。”他突然自嘲一样笑了笑,“我整整三天没有睡觉,确切的说是不敢合眼,我怕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原本已经做好了辍学去城里作童工的打算,然而一夜之间我可以继续念书甚至念中学,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把我砸的眼冒金星,我根本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后来老校长告诉我这笔钱是一个大老板在听说了我们家的事情之后资助给我的,他说他会负责直到我大学毕业的全部学费——”
“……那是我爸,”何愿声音颤抖,叶新铎的描述太详细也太触目惊心,使得他终于迟钝地唤起了一些父亲死后就一直刻意被自己尘封的记忆,“对吗?”
“是的。”叶新铎点头。
“我记起来了,”何愿看着他有些激切却又压抑着情绪的脸,可能是山风太冷了让他哪怕站在火堆旁边还是觉得脸颊针扎一般地刺痛,“那年我爸说他资助了一个全省第一的贫困生,入冬的时候还带着衣物来探望过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我。”叶新铎缓慢地说,他的眼睛里突然滑落出透明的泪水来,他永远不能忘记在失去父母之后的那个冬天,他跟年迈的奶奶在村头的公路边见到了那个恩人和他的妻子,还有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围着大红色围巾像是画报里一样精致白皙的少年,他在大雪里笑着的样子让十二岁的叶新铎完全看呆了,他很想去跟那个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说句话,但是他又太过于自卑甚至连伸出自己那双粗糙红肿皮肤皲裂的手的勇气都没有。
何愿第一次看到叶新铎如此时般的样子,他把自己全部自尊和坚强铸成的铠甲砸碎了把那里面隐藏多年柔软的地方给自己看,这份柔软不令他震慑是假的不令他动容也是假的,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叶新铎会任劳任怨地陪伴自己,而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关于“他为什么喜欢自己”的问题好像也得到了答案,他看着叶新铎在自己面前突然流泪的样子,像是无数冰凉的匕首从四面八方捅进了心脏。
“我该早点想起来的。”他说着抬起手去帮叶新铎擦脸上的泪水,树枝燃烧的灰烬在风中像是雪花一样四处飘荡,“还有我父亲死后我没有继续他的善举,也是我的过错。”
“你的遭遇我也都知道,”叶新铎摇了摇头,他抓着何愿抬起来的那只手,声音非常诚恳,“我考上省内重点高中之后给何先生写了信,回信的是他的秘书,说何先生出了意外,他的出版社也很快就要卖掉了,高中三年我一边在省城打工念书一边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我听说你在杭州另起炉灶,我就一心考到了那里。”
何愿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你只是见了我一面啊。”
“我起初只想报恩,”叶新铎将脸颊贴在何愿冰凉的手背上,“学校给了我很多机会但是我都拒绝了,我一心要加入悦意,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但是没想到我毕业那年你刚好在招助理,我本以为这是个偿还恩情最好的途径,但这些年过去,与你朝夕相处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真心。我爱上了恩人的儿子,我像个疯子,又像个笑话。”
深山里的冬日没有变,穿着羽绒服和红色围巾的少年也在眼前,他觊觎了这么多年的美梦好像成真了一样,但他知道一切都没有那么容易,他向何愿坦承自己就是他父亲当年资助的学生,也完完全全是一场豪赌,何愿突然来找自己让他心里蠢蠢欲动的那部分愈发膨胀,让他没有办法不觉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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