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你是离家出走来到此地的吗?”宋功勤问道。
他问得过于直接,倒让原本打算曲折抵赖的楚风雅猝不及防地眨了眨眼睛,末了,干脆撇嘴承认道:“我被爹娘关了十六年,十六年里连走出家门一步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我这不叫作离家出走,应该说是逃出牢笼。”
宋功勤还当真未见过如此过分的父母,不过无论如何,他自不能说楚风雅父母的不是,此时有意缓颊道:“你父母应是过于担忧你才如此。这回你擅自出门,他们该担心了罢?”
“担心是必然的。”楚风雅肯定道,“但他们就该磨练磨练,等习惯了,以后也便不至于天天因着我吓得自己快要发病似的。”
在宋功勤心里,楚风雅固然有些小儿心性,其实还颇为可爱,并不任性,不成想,他说起父母时如此自我,那漫不经心的调笑,竟一点不体恤父母的关爱。念及此,宋功勤不觉微微皱起眉头。个性使然,不管心中是否不满,宋功勤从不擅自指责他人行为,可面对楚风雅,他自然开口道:“他们是你父母,你该懂事一些。”
宋功勤不擅使用严厉语气,这番话也是好言好语同楚风雅说,不过,敏锐如楚风雅,自然立即察觉宋功勤内心对自己的失望。楚风雅微微迟疑地抬头端详宋功勤,眼眸里,第一时刻倔强的不服气闪过后,很快是满满的委屈和生气。“你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多过分的事。”他脱口道。
楚风雅平日说话看似随便,带着小放肆,实际颇有分寸,也并非口无遮拦之人,此时不及细思的脱口而出,大约的确是心中所怨所念,且怨念已久。明白这一层道理的宋功勤不由心疼又担忧,他小心追问道:“他们做了甚么?”
楚风雅迟疑着未作回答,眼中流露难以言说出口的哀愁。
宋功勤不忍追问,赶忙自己转移话题道,“再不喝这粥要凉了。我们动筷罢。”所幸楚风雅不至情到伤心处,宋功勤将话题引至吃食,他也便神情放松下来。宋功勤顾着听他的情绪,刻意挑选些轻松话儿提,楚风雅素来说话机灵,因而两人聊得气氛好转,十分欢乐。
宋功勤自己不知不觉也进食不少,待两人用餐完毕,已是月上枝头,更深人静。宋功勤帮着楚风雅一起将餐具收起,待酒楼的人明早过来取。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楚风雅很是自觉地直接往宋功勤床边一坐。
想来楚风雅把这也当成了自己的床,对此宋功勤不知内心该作何感想。他欣喜于楚风雅与自己的亲近,可也同时忧愁——自己怀着难以启齿的心思,如何坦荡面对年少无邪的对方?
“快些过来睡一会儿罢,眼见天都快亮了。”楚风雅打着呵欠在床边懒懒说道。
宋功勤唯有配合地走过去。傍晚那会儿他心事重重,楚风雅睡在身侧,倒也无暇起一些旖旎念头,可眼下,月隐灯阑,别有暧昧暗处生,只走近床边,他便心簇摇曳,血气翻涌,竟一时心猿意马。楚风雅全然不知他的感受,兀自作着自己的打算。“你睡在里面,以免明早我起床的时候吵醒你。”宋功勤不便拒绝,唯有硬着头皮脱了外衣,往床里躺下。楚风雅听不见他想些什么,却听得见他微变的呼吸声,为此转头眼露忧色问道:“你的内伤又发作了?”
宋功勤讪讪回道,“无碍。”语毕,赶紧收拾起狎昵心思,闭上眼睛专心运气周身,作些晚课。
楚风雅不甚放心,又歪头打量宋功勤片刻,他哪晓得自己这目光只害得宋功勤差点没岔了气息。所幸,他不再追问,大抵明白宋功勤并不要紧,不多时,便也在床边躺了下来。
忧心劳累一天一夜的楚风雅即便之前有过小睡,这会儿仍是倦得沾枕即入眠,他应该没再被梦魇着,可同样睡得很不安分,在床上翻身不说,感觉到热源还不自觉贴上来,将温和柔软的鼻息喷了宋功勤一脖子。宋功勤哪里还入得了定运得了气?他苦笑着默默忍受内心躁动,暗自感叹自己“出息”。想他偏爱女子十九年,如今偏偏被一小小少年轻巧一举夺走了心,他是全无回头是岸的想法,却也不打算多说一句、多走一步,唯恐委屈了洁净无瑕的少年。
不忍委屈对方……那便只能委屈自己。宋功勤忙碌于与心魔的斗争,一夜无眠。
月下钩窗,东方渐白,这睡得辛苦的一晚终于过去。拂晓时分,眼见楚风雅依旧睡得沉,宋功勤悄悄起身,小心越过对方翻身下床。还有两帖药未服的宋功勤余毒未尽,内伤未愈,本不是作早课的好时机,可思及还会继续抓人制药的柯策未除,镇上尚有幼儿不明行踪,他便无法安下心来养伤,取剑来到后院空地,清空愁思烦绪,宋功勤专心练起剑来。
宋功勤师门武功繁杂,不算以剑术为长,但宋功勤自幼爱剑,总觉剑中有魂需以己之心唤醒,练起剑来往往能入忘我境界。这日清晨,他藉着练剑,心智清明不少,精神也稍稍振作。练得入神,他并未察觉时光流逝,待日头高挂,楚风雅现身后院,他才收剑平复气息,缓缓走向对方。
楚风雅显然不赞同宋功勤带着伤过于勤勉地练功,但他并未置喙,反而开口道:“我知道你放不下柯策的事,还有那些孩童。”
“我清楚自己一介凡人,自管不了天下事,也从来没有如此狂妄野心。只是,路遇的不平都管不了,我习武练剑又是为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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