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有些权力的黑面郎君出面招待了他,史项籍默默坐着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了不疾不徐赶来的玉面郎君。
即便史项籍心情沉郁到了极致,见到这人, 也忍不住要道一声彩,这世间便有这么一种人,仿佛得天之所钟,站在他面前,事先便低矮了三分。
何况,他这次有所求。
史项籍率先起身行了个礼:“见过敬王。”
杨廷这人对外历来不苟言笑,对着史家如今实际的掌权者前皇后的父亲也是如此,只是让莫旌再添了次茶,才道:
“先生,坐。”
“听闻敬王城外遇袭,如今可是大好了?”
这事在城内也是闹得沸沸扬扬,谁也没想到定州独孤家的旧部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便敢设伏朝廷重臣,也许金銮殿上那位会可惜没要了这位性命去——
但不能否认的是,朝廷上下都不免为敬王捏了一把汗,毕竟杨家唯二的两位,现下可都没有子嗣。
大梁建国四十年,忠君者不知凡几,这所谓忠君——
也不止是指金銮殿上坐的那位,留着杨家血脉的,两代以上,可都是一个祖宗。
“手伤还未大好,颇有些不得劲,劳烦先生惦记。”
杨廷稳坐钓鱼台,仿佛看不出史项籍眉间郁色,并不接话茬,伸手取了茶盅细细品慢慢咽,一副悠闲自在的闲人样。
两人情面上的功夫推脱来去,史项籍郁色更重,心中不由暗叹了口气。
从前只当杨廷颜色好,性子却过分狂傲,颇有目下无尘的清高,此时看来,倒要比那位沉得住气的多,明明清楚自己此行为何,却不接话茬,显然是待价而沽。
“敬王——”
史项籍突得起身,一撩袍摆,膝盖弯下重重落到地上,清脆的与青石板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伴着他沉郁的声音,史项籍磕头:
“求敬王救我。”
“救史家。”
杨廷终于等到这一句。
这事谁先提,便先显了弱势,接下来的谈判,必然是割地赔款,难占上风。
史家作为前皇后母家,肯蛰伏这般久,从无作威作福之举,可见其掌控家族之力,只可惜……毁在了一个王氏女手里。
“先生所言,可真是难煞我等。”
杨廷俯身欲搀,史项籍自再三不肯,可敬王的蛮力可是得了鬼谷子亲口所鉴的,自然抗拒不得,被扶了起来,莫旌添茶,他重新落座,面上已有痛意。
“敬王,史家世代忠于朝廷,忠于杨家,我父追随太祖南征北战多年,常常追忆太祖在时的荣光,谁能想到一把年纪,还毫无体面地死在了刑杖之下。”
“我儿冤枉啊……”
他四十多的年纪,想到辛酸处,在一小儿郎面前都忍不住想老泪纵横了,“我儿再不晓事,也不会戕害皇嗣,此事蹊跷,我史家眼看是百口莫辩,只求……只求敬王施以援手,救我史家一救。”
说着,便要再次跪下。
灰衣惨淡地披在这人身上,凄风苦雨似的向杨廷卷来,史项籍他在大宴上见过无数回,从来是个低调而富态的中年人,此时那层脸皮骤然松了下来,耷拉在瘦削的骨头上,看着倒是可怜又凄苦得很。
“本王知道,此事非皇后所为。”
杨廷扶他起来,没让他再跪下,只温言道:“可圣人痛失爱子,正值风口浪尖,本王出手的话,恐怕……”
他顿了顿,“圣人嫉恨。”
史项籍嘴唇动了动,见杨廷又打住话头,知晓这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了,苦笑道:“圣人宠爱容妃,本就有扶正之嫌,琅琊王氏素来名声显达,又岂是我史家可比?”
“若敬王信得过,我史家若逃过一劫,愿举家来投,志作敬王麾下马前卒,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杨廷面色淡淡:“如此。”
门下客卿,他自是不虞。
要说心肠硬,他毫不忌讳地承认,当日看着容妃一步步谋划而从未制止,便是在等这一日。
在风波诡谲里成长至今,建立起暗地庞大的势力,要真是个心慈手软的,恐怕坟头上的草,都要长得三尺高了。
“先生为何来寻本王,而不是家父?”
杨宰辅的势力,显然要比他庞大得多。
史项籍面上有些难堪,他并非未寻,只可惜连宰辅府的门第都进不去,早年因着圣人之事,与杨宰辅多生龃龉,如今落难,依宰辅记仇的心性,他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相反——
这么多年看下来,反倒是敬王爷让人常常有雾里看花的朦胧感,说记仇也记仇,清高是真清高,可到底偶或为之的手段让人忍不住臆测:他还存着鬼谷子门下的仁善心。
“宰辅与史家向来不睦。”
史项籍率先投出了第一份投名状,“敬王可还记得去岁雍州地动时的场景?”
杨廷颔首。
“我史家带头先捐了五万银钱,也经手办了些事,据我儿道:容妃这人,事先便知晓地动之事……”
“约莫是个妖物,不仅迷惑得圣人事事听从,甚至前朝之事,也多有涉猎,有牝鸡司晨之嫌。”
他看杨廷连眉梢都未动,毫不意外,不由道:“王爷知道?”
杨廷不置可否。
“可有一事,想来王爷并不清楚。”史项籍从宽袖中取出一个布包,灰扑扑不起眼的颜色,胡乱包裹着一物,他展了开来,道:“我儿这些年经营,宫中很有几个知心人,拼死送了这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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