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说:“虎毒不食子,这儿子没味。”
昨天他半夜还在吃酱肉,今天这还没到半夜,他那舌头就已经尝不出味了。
宿羽全当没听见“没味”俩字,啃了口流油的兔肉,烫得咧嘴,赞美道:“果然鲜香润,不愧是龙种!”
“龙种”两个字压低了声音,格外体己,更加显得切云侯伶牙俐齿到了可以说书的地步。
谢怀这几天一直在忍,现在终于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现在怎么这德行?”
宿羽有点惨兮兮的,捂着后脑勺,痛心疾首道:“陛下但凡多给我一个武官做,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油腻啊。”
这倒是没错,切云侯领的职务众多,但除了一个虎贲将军之外,几乎清一色地都是文职——练嘴皮子多过真刀真枪,宿羽不到三个月就把过去的小宿刨坑一埋,自觉见人说人话见人说鬼话了。
只不过他和谢怀见面没几次,才得以在他那里多保存了一年多青春笨拙的形象,现在终于露馅了。
谢怀默了一会,居然良心发现,放下扇风的小纸片,“对不住啊。”
宿羽见鬼似的盯着他,“对不住个毛?你知道我一年赚多少银子吗?别的不敢说,够买好几个你。”
谢怀琢磨着谁敢做这个卖国贼,一边从腰间摸出个虎贲军老人才认识的军用黑铁小酒壶来,抿了一口。
宿羽盯着他喝酒的嘴唇,“微臣十分喜欢陛下,但只剩九成了。”
谢怀又喝一口,宿羽说:“八成。林太医不让你喝酒。”
“七成。六成。只剩一半了,你再喝一口我看看,再让你睡一次我就是猪。”
谢怀仍然没放下酒壶,大言不惭作诗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天黑该睡还得睡。”
宿羽盯着酒壶不放:“希望你下次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这么不吉利。四成。……三成是什么概念,我要开始讨厌你了啊谢怀。”
谢怀总算认了输,把酒壶往宿羽怀里一扔,“有三成也够了,要那么多干嘛?”
宿羽不假思索地抬手抱住酒壶,“赖着你。”
“赖着我有什么用?”
“赖着你就能看着你,让你不许喝酒。”
谢怀生来一根反骨通天地,当即不服管教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管我呢你?”
宿羽揉着屁股,掰指头算账:“我每年过年回去三天,休假还有三天,一年六天。你少喝一口,就能多活一年;多活一年,就能多陪我六天……”
野兔的油脂滋滋作响,青烟带火直上星空,胡杨枯枝的木心烧成亮红,没一会就化作灰白。
破庙院子外那尊风化得面目全非的观音像依旧丰采照人,虽然俊美头颅不知所踪,但玉体横陈的态势相当崎岖,乍一看还挺宛转,没几个男人挡得住这个无性之神的诱惑。
谢怀喝完这口酒,吧那曲线上的风沙拍开,往观音的腰上一坐,好整以暇地听着宿羽拨算盘珠子。
“一口酒六天,十口酒俩月,一瓶酒就是一年,这买卖不划算吗?”
石观音冰凉彻骨,大漠夜风刮过庙外的胡杨林。谢怀信手捻了一指观音腰上的灰尘风沙,漫不经心道:“冷不冷?”
宿羽一下子闭了嘴,连带着把目光扎进了远方黑魆魆的大漠。
过了一会,他把手里的酒壶往手心一握,抬起两手环住了谢怀的腰,把脸埋进了他滚烫的胸口。
谢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怕什么?迟早的事。”
宿羽听得见他的心跳,砰,砰,每一下都是倒计时。
这个“迟早”,谢怀不当一回事,他则当成了笑话,好像嬉笑怒骂就能轻轻松松踮脚跳过滚滚大河。
可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座山,山有木,木有枝,巨石永远壁立千仞,切云而出,连一丝自欺欺人的荫蔽都不屑。
他可以笑,可以盲,可以提不起长剑刀笔,可以被短短流光蹉跎磨损砸碎到神魂俱灭,但永远不会败给变幻风云长天。
宿羽闷声反驳道:“我不管。”
谢怀回手从腰后握住酒壶纤细的腰,手指微一用力,把宿羽的手从自己腰上掰了下来,同时俯下身让两人靠近,直至呼吸近得几可彼此融化。
他注视着年轻人湛亮的双目,一贯心硬如铁,没被那软软的长睫毛摧垮心志,反而捏住了宿羽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残忍而缓慢地提醒他:“宿羽,你别跟自己较劲。”
宿羽握着酒瓶口,无声地注视着他,也不知道是在怒视谢怀还是在怒视湛蓝澄黑的天幕夜星。
谢怀任由他看,坦坦荡荡,好像会死的不是自己一样。
写信有写信的好,至少在信里从不会吵架。而一旦朝夕相对超过两天,所有引而不发的矛盾就都冒了头。
半晌,宿羽猛地一用力,夺回了酒瓶子,同时把手里的兔子腿往地上一搁,起身拍拍屁股,转头走了,一边走一边仰脖子喝酒,走进院门之前,他顺口叮嘱道:“早点回来,明天早点走。我假快休完了,你也该回金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害有一丢丢丢丢)
第93章 和阗珈蓝
———和阗珈蓝———
算算路程,和阗已经不算太远,吴谲八成是在挂心这个,导致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直在一边打坐一边打瞌睡,在骡拉木板车的车头上坐着,连头都没回。
那两个大人也没多精神,早上碰见了信使,把信寄出去,然后他俩一整天都没说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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