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家回来后,林裴发现自己开始做些奇怪的梦。
他渐渐在睡梦中想起一些事情,许多场景都是模糊的,梦中隐隐约约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手插兜望着他,有人在窃窃私语,醒过来时,一切的景象又混沌起来,周而复始,林裴开始失眠。
林裴没告诉林斯自己似乎出了问题。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台老机器,内部有个重要零件即将报废,靠大耗度的磨损勉强维系着运转,零件一旦松裂开,整台机器都会瞬间分崩离析。也许能修好,也许真的就此崩溃,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坐在花园中,看着虚拟屏幕许久都没说话。
记忆如果复制了两百多次,还能恢复吗?
记忆复制手术,目前医学界内的论点是:十次及以上将对精神造成不可修复的伤害,达到二十五次,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
林裴查着资料,随意地回头看了眼房间,深夜的房间里灯光昏暗,林斯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床,在给猫头鹰冲药剂。猫头鹰病了,掉毛掉的厉害。
忽然,通讯窗口震动了下。
林裴打开了那份邮件,盯着署名很久。
拉斐尔·兰顿。
林裴点开了邮件。在看到内容物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电光火石,他脑子里忽然划过个问题。
拉斐尔那段视频是哪里来的?
视频一定是林裴拍的,从内容物设置来看,林裴亲手把东西储入云端,既然他设置提取文件的要求极高,那拉斐尔是怎么拿到视频的?
除非他和林裴接触过,或者说,他查看过林裴的部分记忆。
林裴顿住了。
他回过神,看见了邮件的内容,是一小段视频。
角度是俯视,是一段监控,屋子里光线很暗,有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轻轻哼着歌,隐约听出一两句歌词,黑色的流质液体顺着下巴一滴滴砸在地上,是血。逼仄的屋子随着那漫不经心的歌声竟是显露出些光明。
林裴记得这首歌。
《白海洋》。
死在异乡的士兵临终前向远在故乡的未婚妻告别,他说他爱你,他说他永不遗忘。
帝国的军人都会唱这歌。
他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关了视频,打开了另一个附件。
是一串加密后的密码,他翻开了诗集,用笔将那串密码记了下来。花了半个多小时,他才翻译出来,发现是个地址。帝都境内的一家电影院。
林裴意识到了什么,撕下了那页,合上了诗集。
下一刻,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林裴没动,直到那脚步声在他后头三两步的距离处停住了,他终于关了浏览新闻的屏幕,回头看林斯。电脑有实时监控。
林斯没问,从他手中轻轻抽出了那本诗集,低头的那一下,林裴心头跳了下。
“你想见他?”
林裴短暂地顿了下,“嗯。”
“他一周前被联邦通缉了。”
“什么?”林裴皱了下眉。
“联邦军事法庭判处他二十年有期徒刑,盗窃国家机密罪。”林斯看了眼颇为震惊的林裴,“帝国有偿对他进行政治庇护,军部今天早上发的文书。”
“盗窃国家机密?宗教审判所有权对所有一级文件进行审核。”这罪名是个笑话。
林斯拉了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手里仍是翻着那本诗集。
“时代在不断变化,联邦从战争结束到如今已经停滞了二十年,一大批新的政客涌出来,这是个预兆。联邦正在面临节点,如果换血成功,未来的政治面貌将会焕然一新。”
林裴思考了几秒钟,“党争?”
“嗯。”
林裴缓缓抬手拧了下眉心,他知道联邦高层斗争激烈,但没想到两党之争已经白热化到了这程度。拉斐尔应该算是神权党核心圈子里为数不多的年轻首脑之一,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联邦政坛怕是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血雨腥风,天怕都是已经变了。
林裴忽然看向林斯,“你向他提供了政治庇护?”
林斯翻着那本诗集点了下头,“有偿。”
林裴一下子没了声音,盯着林斯看了一阵子,“你对他挺熟悉?”他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一双眼打量着林斯。
“我和他父亲打过交道。”
“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签停战协议时见过一面。”
林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林斯开口道:“他说他想帮你。”
林裴眉头跳了下,没说话。拉斐尔在他这儿信用早已破产,林斯可能是不了解拉斐尔,那是个天生的骗子,某种程度来说,他在政治这方面很有天分,林裴既没当真,也没放心上,随口配合回了一句,“是吗?那还真是没想到。”
林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林裴忽然间就想通了林斯拿到了什么,“你从他那儿拿到了林裴临死前的视频?”
“他没死。我说过,我不会认错人。”
林裴手中的什么东西脱手而出,哐当一声响,他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发现是只不知什么时候攥在手里的陶瓷杯子。
林斯望着他的眼神,让他莫名记起那一句由脑电波翻译在电脑屏幕上的话,当年林裴,也许真的是他,在濒死时听见林斯声音时说的那一句话。记忆要有多深刻,才能把这句话记到最后一刻。
林裴拿到了视频。
他观看了那段被锁在档案室多年的视频的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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