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殿大学士张士逊含笑捋须,“恭喜贤侄今日大喜啊。”挥手叫下人送上贺礼,脸上似有苦难言,“这是绿漾那丫头特地命人做的,我拗她不过,只得携来,还请贤侄莫怪。”
邵印上前收下,在白世非的示意下把绸盒打开,内里是一个大葫芦背着一个小葫芦的和田玉件,这原本意为背子牵孙——百子千孙,十分富贵吉祥,却不料那个大葫芦底部竟还浅浅雕着一副横眉怒目的少女脸孔。
就差没留字指责,君心因何弃,奴恨胆边生。
白世非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邵印赶紧命小厮登记在簿,待主客二人寒暄过后,将张士逊沿请入席。
络绎而来的宾客多是权贵官商,开封城内稍有身份头面者不曾有一人缺席,便连附近州府的商贾望族,但凡和白府有生意往来的全都不辞路途遥远,特地派身份相当之人亲临到贺。
筵席依原定的吉时开始,酒过三盏,新娘子被从里间扶出来,白世非的眸光率先落在晏迎眉身侧的尚坠脸上,与她对视了眼,那幽然眸波让毫无防备的尚坠心口怦然一跳,不知为何骤觉异常紧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掠过念头,原来他就是闻名开封的白府公子。
在尚坠飞快撇开无措眸光后,白世非的视线才转向晏迎眉。
然而从未试过的心猿意马让他无心听取一旁主持行礼的婆子在说什么,含些新奇而异样的眸光时不时窥溜向始终在另一边扶着新娘子的丫鬟,在她终于察觉他的意图而慌乱地低低垂下粉霞颊边再避而不视后,他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愉悦和怅惘来。
“一拜天地。”媒婆子高声唱喏。
一对新人依言而行。
“二拜高堂。”待得礼罢,又唱,“夫妻对拜。”
白世非转身面向新娘子,微向上掀睫的眸波却不由自主又掠向了尚坠,因为她和晏迎眉近在咫尺,所以外人完全不察,只以为白世非多情看顾的是新进门的妻子,惟独尚坠自己感受到了他的异样,愈加局促不安起来。
如同笼罩着全身的强大压迫感让她知道他慑人魂魄的眸光仍没移开,焦虑与恐慌交加,她被逼得失措抬首,飞快瞥过他的一眼原意是想请求这人别在拜堂现场如此逾距,不料他正要朝晏迎眉揖下身来,那刹那接上她躲避已久的羞急惶眸,白世非的瞳心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惊喜,色泽幻变中人微微侧身,垂下的淘气长睫在最后瞬间收入她脸上骇色,悠悠地向她拜了下来。
披着红头盖的晏迎眉自始至终对横生的汹涌暗潮丝毫无觉。
而若不是媒婆的当头一喝“礼成”将之震醒,尚坠险些当堂失态。
再绝然不敢多望白世非半眼,她尽全力凝摄起心神,一丝不苟地陪着晏迎眉敬了酒,在新郎倌以牵巾引了新娘子去祠堂参拜过白府列祖列宗,繁琐仪式一一做罢之后,晏迎眉和尚坠主仆俩人不约而同都悄悄松了口气。
新娘子再度被扶入新房,外间筵宴则一直摆至月上中天,白世非被各席起哄相缠,无一刻得以脱身,到宾客散尽后,别说府内仆婢们全都已累得人仰马翻,便连他也是面露倦容。
好不容易能坐下歇息,贴身小厮白镜端上热茶。
邵印禀道,“已按公子吩咐把夫人安置在了疏月庭。”
白世非接过清茶,轻抿了口,“你去告知一声,请她自行就寝。”
邵印一怔,“不知——公子今夜住在哪厢?老奴好让人准备着。”
白世非笑道,“本公子几曾宿在他处?”自然还是回他的寝居第一楼,放下茶杯,起身,“今儿你们也忙坏了,都早些回房歇着吧。”说罢撇下惊疑不定的老仆,闲步出房。
第一楼外院径往北不远是依湖而筑的白氏林苑。
那湖有个独特的名字叫秋水无际,苑园内奇林秀木,曲径通幽,碧水如翠的湖上亭台衔吐,绿荫映红,是开封府内四大名园之首,名闻天下的八景之一汴水秋声,便是指秋水无际湖。
弦月西斜,如钩样清寒的光挂在水榭亭台高高的檐角上。
白世非信步踱到以往惯常独处的湖边芙亭,在暗夜和树枝的掩映下,才刚在石凳上落坐,便看见夜色中一道纤细的人影漫步而来,走过他才刚经过的石径,到达分岔路口时似因环境陌生而迟疑了下,最后折往被水面映得较为光亮的湖中水榭。
倚着水榭的雕花白玉柱坐在横栏上,疲累不堪的尚坠看了看无人的四周,再顾不得礼数,把腿也抬了起来平搁于阑干上,套在棉鞋里的小小双足翘叠在一起,束腰的绶带不经意滑下,长长的带梢荡至水面,她一动,湖里便是一圈涟漪。
月光落在她微仰的脸,清莹照映着她投向遥远天际的微蹙眉睫,再沿着衣赏斜洒在地,照得水阁内一半暗黑一半清明,把手中笛子凑近唇边,下一刻,清越中带着一丝孤寂的笛音划过夜色下宁静的湖面。
秋夜微寒的风吹来,水波泛起星点粼光。
良久,一曲既尽,笛声悠然而止,湖边芙蓉树被风吹得时而摇曳,暗绿枝桠的y-in影在水面上无声跳跃。
白世非一动不动隐匿在湖边亭内,直到水榭中的女子起身离开,目送她的身影逐渐走远,最后在夜色中消融不见,他才回过首来,凝神想了想,忆起白日所为,胸中仿佛仍萦绕着一丝心荡神驰的余味,唇边逸出似有似无的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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