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宁玉木然地看着四散的纸张。
那些当然不是他写的,字迹可以模仿,毕竟他替定北侯写了那么多军报,可是印鉴,那枚印鉴——
那是十几年前,二十岁的阿九最后一次回草原时送给他妹妹的,和他自己的这枚只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他不确定老霍看不看得出来。
阿尔祖,阿尔祖,他的希望之花……
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要陷自己于死地的,是他的妹妹。
柯宁玉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他缓缓走到谢辞身前,安静地跪下去,额头抵上带着泥腥味的干冷地面。
“属下,伏罪。”
***
柯宁玉被暂时收押,牢房里条件竟然还不错,有厚实的棉被、火盆和几卷书。
他随手抽出一本,靠墙坐下。
尽管他把通敌的罪名全部认下,皇帝却不可能那么容易放过老霍,毕竟他在霍家军已有十多年,傻子才信老霍与此毫无关系。
柯宁玉觉得悲哀,前线将士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帝王的猜忌却一次又一次地叫人寒心。
等定北侯也倒下了,这个国家最后还能靠什么来守护呢?
等等,不,不对。
在这个战势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的关头,皇帝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对他们动手?阿尔祖的那些所谓证据早在开战之初就能置霍家军于死地,如今这幅作态,倒像是……
柯宁玉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锁链响动声传来,他抬头望向不速之客,再不掩饰讥诮的笑容,“柏大人,这是要问讯还是问斩?”
柏集屏退左右,待只剩他二人了才道:“柯公子,贵妃娘娘另有安排。”
果然如此。
柯宁玉低笑一声,带出一连串沉闷的咳嗽,他捂着发痛的胸腔嘶声道:“卖国狗。”
“良禽择木而栖,”柏集浑然不在意对方恶言,走近几步轻声道,“替换的死囚老夫已备好,柯公子只需诈死逃过此劫,随老夫前往长安。”
柯宁玉吃力地撑起身体,摇晃着站起来走向他,“去长安,陛下能容得下我?”
柏集脸色y-in沉下来,道:“柯公子无需介怀,北疆与我朝乃是友邦,陛下自然……”
他猛然顿住,颈边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一柄利刃,冰凉的杀意让他脖子上的皮肤爬满了j-i皮疙瘩。
“柯公子这是何意?”柏集恼怒道。
裴昭的袖里剑挂在柯宁玉腕骨支棱的细瘦腕子上大得有些晃荡,柯宁玉捏紧剑身,不顾锋利的边刃割破掌心皮肤,鲜血直流。
他把袖里剑往柏集颈上摁了摁,费力地笑起来,“柏大人,烦你顺我一程。”
柏集被他挟持着被迫往外走,低声急道:“审时度势才是智者所为!柯公子,贵妃娘娘在长安等你,锦绣前程唾手可得,你这又是何必!”
“少废话,”柯宁玉望着眼前的火光剑影眯起眼睛,喘息道,“回去记得告诉皇贵妃娘娘,四年前的话,柯某一日不曾忘,望娘娘亦如是。”
他们走出牢狱时外面已经被重兵包围,柯宁玉停下步子,对人群前满面担忧的黑皮青年安抚一笑,道:“少阳,我要见将军。”
人群分开,身披玄甲的将军走了出来。
“先生。”谢辞摘下面甲,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谢辞挥手让所有人后退,他几步走上前,在柏集开口前直接一掌劈晕了他,丢麻袋似的扔到地上。他抬手握上柯宁玉鲜血淋漓的手背,这才发现对方体力近乎透支,整条手臂都僵住了。
“狗东西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给你的?”谢辞小心翼翼地拆下他腕上的袖里剑,又是心疼,又是满腔忍不住的怒火,“你挟持这条老狗干什么?”
柯宁玉垂眼看着谢辞给他包扎,积累的疲惫好像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他j-i,ng疲力竭道:“我没有通敌。”
“我知道,”谢辞头也不抬地继续包扎,好像他刚才不过说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你无需冲动,本来再过一两天,我就算劫狱也会把你弄出来。”
柯宁玉无声地笑了一下,哑声道:“老霍,你不能回长安,柏集是阿尔祖古丽的人,陛下如今生死未卜,长安大概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谢辞动作一顿,脚尖嫌弃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就知道这老货不是啥好东西。放心,我没打算回去。”
“那便好,”柯宁玉停下缓了口气,继续道,“往哪儿去都行,霍家军肯定全都会跟你走,西北军也有不少愿意追随你,哪怕自立门户,老霍,带着阿昭走,留得青山在。”
谢辞没说话,直到包扎完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他抬眼与柯宁玉对视,笑容终于露出一分苦涩,“我不能走,也不会走。先生,霍家军赤胆忠心,定北侯的名声不能砸在我手里。”
柯宁玉被这一根筋的榆木脑袋气急,憋不住咳嗽起来,他一把拍开谢辞扶过来的手,恨声道:“那你倒是要如何!”
“西北军对皇上怨愤已久,他们都是英国公旧部,自然愿意追随裴昭。”谢辞握住柯宁玉的手,头一次对他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柯先生,本侯将裴昭托付于你,你可愿意辅佐他?”
柯宁玉怔怔地望着他,喉头滚动。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苦笑着摇头,道:“将军,柯某如今的身体,怕是行军都困难……”
“这个不难,”谢辞手心一翻,不知从哪处摸出一颗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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