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说,成。
他又说,把窗关好,我怕冬天天气不好,坛子给吹锈了。
狱警说,陶瓷坛子,不锈。
他琢磨了一会,想着也没啥叮嘱的,便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才顿住脚,回头问狱警——你们咋不通知我就烧了呢?
狱警没回答,傻七也没强求。
那晚他躺在大通铺,从窗外看过去。高墙上的血桐随风摇摇晃晃,晃得他脑子空空荡荡。
傻七在牢里又看了两年血桐,把捅没捅人这问题琢磨得没了意义。从牢房出来的那天他一路往前走,一路踩着血桐的叶子。
回到家时以为那坛子就摆木屋正中央,岂料走回来连木屋都不见。
他到派出所报案,说我房子没了,房子啊,那么大一个——他比划——怎么就没了呢?
派出所的人一脸懵逼地听了半天,最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文件,说你是傻七吧,你这签个字,你在牢里,家里又没亲戚,这房子一年前拆了,你签个字就领补款。
傻七不签,那坛子呢?
对方问,什么坛子?
傻七说,骨灰坛子,那么大一个,摆屋子正中央,那坛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你去殡仪馆问问,可能在里头搁着。”那人点点桌面的文件,催促傻七动笔。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傻七没了房子,没了家人,兜里大概有一点补款,但没过一周,他全耗在了赌桌上。
他没去殡仪馆,说不上什么理由。
那几天他就睡在赌铺里,一点一点把钞票往外送。
他觉着自己好像已经死了,睁眼看见的还总是高墙里的血印子。
到了最后一把时,他算着口袋的碎钞,再数了几枚钢镚。
上家笑嘻嘻地把钱收完,又点了根烟,把他搂一旁。
傻七说怎么的,还嫌没赢够啊?我兜里就三块五,等会吃碗凉粉。
上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不是不是,我请你吃,来,我请你吃,你想吃啥。
傻七问,你要干啥,你不好平白无故请我吃东西。
上家见着傻七直接,自己也懒得拐弯抹角,问——“缺钱不?”
“缺。”
“缺多少?”
“给多少都填不满。”
上家一听,笑得更欢了,脸上横r_ou_都挤出油来。
他说你进去过吧,看你这r_ou_,有两下子吧,给你介绍个好工作,金币哗哗的。
傻七说我就打一次群架就进去了,人还不是我捅的,你觉着我这叫两下子?
上家啧了一声,道,那不就是了,你这不是坐了冤枉牢。
傻七说是啊,我也觉着冤枉。
“那你知道怎么能不冤枉吗?”上家问。
傻七摇头。
上家说——“那就真把人给捅了。”
傻七皱眉,拒绝还没说出口,上家搂紧他的肩膀,和他亲密得像兄弟一样,嘴里的口臭都喷到傻七脸上,“牢也坐了,罪也受了,钱也没了,老母也去了。你说你还有什么远大理想,难不成还想当个医生或律师走上人生巅峰?”
傻七又摇头。
“那你不干这个,还能干啥?有个熟人有点事情想办,你帮个忙罢了,又不少你钱,你闲着也闲着,天天瘫这像什么样。”
上家说得有道理,至少傻七找不着拒绝的理由。
那一天血桐摆动得更厉害了,天空还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
上家请他吃了一顿血狼r_ou_,又请他喝了两箱火马酒,完事了一拍他后背,塞了张纸条在他兜里。
“明天睡醒了去,”上家说,“睡醒了,记得去一趟。”
血桐被雨水一打,好似洋洋洒洒的鲜血铺了一地。
(6)
第二天醒来时傻七没接到电话,俩电话都没响,意味着八爪鱼游远了,暂时顾不上自己。
傻七坐在床边体会着后背的疼痛,再一左一右握着两只手机纠结了一会。
这就是工作时间不稳定的坏处,他算不准东家啥时候会把他招去。而偏偏他又喜欢喝酒,所以每次喝酒前都要天人交战一番,就怕喝高了喝爽了喝得正登峰造极了,电话在裤兜里一震,震出一身的痉挛。
有一回任务就是这样,他正喝得云里雾里,和好酒友屁叔勾肩搭背指点江山,这他妈两点多来了个电话,他连路都走不直,还得去那废弃楼报到。
八爪鱼的胡须在他眼前晃出十六条,说话声像闷雷一样在耳边嗡嗡直响。好不容易领了任务醒了半魂,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以至于他刚把人干掉,没走两条街就吐得一塌糊涂。
那一天他吐得胃都要翻出来了,还没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两腿一软就倒在吐得乱七八糟的楼道口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还以为做了个梦。
要不是八爪鱼这老板还算体恤员工,提醒他去把尾款领了,他还真想不起昨晚干了啥。
八爪鱼说,我宁可你赌。你说你手机要丢了怎么办,你要被人干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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