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华解了身上的安全带,又抹了把脸,稍稍清醒了下,就要伸手去拉身侧的门把,一面还有些口齿不清地冲徐新交代着:“那我就先下啦,哥你一会儿回去路上自己小心点儿……已经挺晚的了。”
然后一拉车门,却没拉动。
丁华奇怪,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手上忘了使劲儿,便嘀咕了声又拉了一下。
却还是没能将门打开。
这下他算是彻底醒了,再试了试后松了手,疑惑地扭头朝驾驶位上的徐新看了一眼,问:“老大,你是不是忘给车门解锁啦?”
却见对方仍只沉默地凝视着窗外,被模糊光线照亮的侧脸,恰似一张被快门定格住了的胶片。
好半晌后,才目光微一闪动,低低地开了口。
问的却是语焉不详仿若呢喃的一句:“……他……现在怎么样了。”
丁华一愣。
这一句问话来的太过突然,再加上徐新不知何故显得异常低迷的嗓音,不禁让人恍惚间产生了种一切都只是场幻觉的错觉。
因此心思还停留在车锁上的丁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转过身来问道:“……啊?什么谁怎么样?老大,你刚刚……是说话了吗?”
徐新没再吭声。
丁华一脸莫名,借着车内的光盯着对方沉默的侧影看了好半晌,才忽然灵光一闪,隐隐猜到了对方口中的“他”所指代的对象,但又不敢确定,于是只好在稍作迟疑后,又带着点试探地问:“咳,你是在……说小林?”
徐新依然没有回答。
但也没有否认。
丁华见状挠了挠头,心底有点惊讶,但随即又迅速镇定下来,再悄悄瞄了对方一眼后,斟酌着语气和措辞回答道:“……他很好。”
徐新视线一动,少顷,目光由窗外转落回到了车内的方向盘上。
车厢一时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丁华再度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这三个字后,竟莫名生出股坐立难安感。
他等了等,见徐新似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对方的消息表现出抵触或反感,便在稍一犹豫后,又继续说了下去:“咳,之前听陈家楼说……他现在在那边适应得还挺不错。不过因为学校条件比较差,所以每个分过去支援的教师肩上担子就比较重。像他,就一个人带了四五个班,还是从小学到初中,几乎全都有份,有时候忙起来,能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无缝衔接地教课,再加上他人又特别的亲和,对谁都耐心十足,学生们都喜欢他。”
丁华照着陈家楼前几个月给他汇报过来的情况稍加润色,简单地说了说,完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续道:“上次小陈从他妈那儿拿了两箱j-i蛋,就想着吃不完,给他送点儿过去,结果到了学校后,愣是在他那破了吧唧的办公室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人,后来实在等不住了,就直接跑他们班里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没到教学楼呢,就在下面空地上撞见他正吹着哨子,一本正经地在给他带的初中班的学生上体育课呢。”
丁华天生是个心大的,几段话一讲下来,便将之前的尴尬与不自在悉数抛在了脑后,说到这儿,更是一个没绷住,“噗”地一声乐出了声。
他笑着扭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闻,乐不可支地问:“哎哥,你能想象不,林子他居然在给人上体育课?!就他那瘦胳膊瘦腿,外加细皮嫩r_ou_的,看起来比好些姑娘都文气白净,风大些我都担心能给他吹折了,居然还能给人上体育课?”说着,顺嘴将当初陈家楼给他讲述时的骂语也一并带了出来:“c,ao,绝了。”
徐新视线定在方向盘中央微凹陷下去的车标,许久没有开腔。
丁华哈哈笑了两声,突然也意识到了这份静默,表情登时一僵,睇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徐新后,清了清嗓子,讪讪地收了脸上笑容。
于是原本好不容易有了丝活泼气息的车厢,又再一次无端地陷入了一片冷寂。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饶是神经再大条的丁华也开始渐渐体会到如坐针毡之感时,车内忽然传来“咔哒”一声细响——车门的锁解了。
身侧似是传来一道深长的呼吸声,片刻后,徐新的声音低沉而至:“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睡吧。”
“……哎,好。”
丁华如蒙大赦,扯着笑简单道了个别,顺便又嘱咐了几句诸如晚上开车小心之类的话,便麻溜地下车走了。
徐新看着对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公寓大楼的前厅处,在重又恢复了静谧的车厢内独自坐了会儿,移开视线掉头驶向了身后百米外的小区大门。
车平缓地行驶在返往城东竹园的途中。
沿路的风攀着尚未关严的窗缝钻入,携带着初冬特有的冰冷。
徐新望着前方笔直的路面,只见被灯照亮的两排绿化犹如黑夜中被风拉直的两条绦带,井然并行,直到在夜幕的尽头方才极尽交缠。
他光微沉地徐行在这条宽阔而荒凉的大道上,近一年来少有松懈的情绪,终在这初冬的风中得到了短暂的放空。
然而过不多时,却另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在这股难得的松弛中趁虚而入,让原本的沉静的心绪被再度搅乱。
丁华今晚所说的话于是又在耳边响起。
对方向来单纯质朴言笑无忌,这一点,不论是在年轻气盛的少年时期,还是如今在事业上小有所成的青年,都未曾发生过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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