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徐佑投射过来的目光,那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缓步走了过来,双手抱拳,不卑不亢的道:“见过郎君!”
徐佑拱手回礼,道:“之前洞中失仪,郎君莫怪!”
那人藏在面纱后的脸仿佛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詹泓忍不住探出头来,问道:“跟着你的两个婢女呢?别怪我交浅言深,那个叫清珞的心肠歹毒,早日撵出去才好,免得天长日久,祸害家门,到时候悔之晚矣!”
“詹泓!”徐佑淡淡的道:“别人的家事,不可多言!况且我们不对在先,不关清珞小娘的事!”
自经过陆会敲诈之后,詹泓其实从心底还是有点惧怕徐佑,见他此刻不动喜怒,心头忽得一跳,竟不敢跟他对视,垂头退后,恭敬的道:“是,我知道了!”
教训了詹泓,徐佑再次作揖,道:“不敢问郎君名讳?”
“在下吴县师其羽!”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师其羽,好名字!
“在下……”
徐佑正要自报家门,师其羽语带笑意,不知是调侃,还是嘲讽,道:“幽夜逸光徐微之,天下谁人不识?徐兄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徐佑无奈道:“钱塘湖雅集之后,感触最深的莫过于此。也好,正如师郎君所言,省却了不少的唇舌!”
“世人骤得大名,或自鸣得意,日渐骄纵,或愈加小心,虚怀若谷。徐郎君却能于两者间游刃有余,不自傲,亦不自矜,幽夜逸光,名副其实!”
徐佑失笑道:“原以为师郎君是讷于言的君子,没想到言辞如悬河,我欲辩而不能,甘拜下风!”
师其羽又是一笑,指着方才跳崖的巨石,道:“你怎么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陆明府和吴郡、扬州诸位使君要考虑的事情!我并无看法!”
徐佑谨慎小心,岂会跟一个陌生人大放厥词,师其羽若有所思,道;“是我冒昧了!”他拱拱手,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告辞,离开时说了一句:“明日若真的天降大雨,不知这钱塘城中,又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徐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麓尽处,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突然问道:“吴县可有师姓的大族?”
詹泓想了想,道:“吴县有师姓,但也算不得大族,跟之前的詹氏差不多吧。近年来没听说出什么人才,族中经商的多过从文的,眼看着要走詹氏的老路了!”
徐佑点点头,沉吟道:“这个师其羽,似乎来头不小……”
詹泓狐疑道:“郎君会不会太高看他了?我观此人闺门秽杂,内阙风训,连个奴婢都管教不好,能有多大的来头?”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听到况肃书诗兴大发,吟道:“家本青山下,好上青山上。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怅!”
詹泓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如晦,都死人了,你还有心情作诗!”
况肃书不以为意,道:“他死他的人,我作我的诗,咱们人日登高,是为了诗兴而来,可不是为了死人而来!”
这番歪理听着刺耳,却真的不好反驳,詹泓张了张口,发觉无话可说。况肃书见噎住了詹泓,笑的极是开心,道:“各位觉得这首诗如何?”
“上品!”“极佳!”
众人赞誉如潮,况肃书更是得意,这首诗如行云流水,仿若天成,是他三年来最有诗兴的作品,受到肯定,如何不心花怒放。
有人调侃道:“如晦,今日的诗才远在我等之上,是不是昨夜被家中金雀啄了啄脑袋,顿时开窍了呢?”
况肃书立刻恼了,道:“什么金雀,那是猫,母猫!”
众人放声哄笑,徐佑不明所以,詹泓低声解释道:“如晦家有悍妻,善舞刀弄棒,朋友们都知道,他惧内,却常常矫饰。有次又被悍妻将双眼打的乌青,有人不识趣的问起,他说是被家中金雀啄的。后来不仅眼上受伤,脖颈和身上也有爪痕。又有人不识趣的问,金雀啄你就罢了,难不成还抓你吗?如晦支吾了半天,才说家中新养了一只母猫,性情彪悍,把金雀偷偷吃了,然后见人就抓咬,被传为笑谈。”
徐佑笑道:“有趣!”
况肃书恃才,真正想挑战的是徐佑,见他跟着众人在笑,立刻挑衅道:“微之郎君可是觉得此诗不堪入耳?”
“哪里,如晦兄用字精妙,远胜在下,万分钦服之至!”
“真的?”况肃书先是一喜,再看众人都面带微笑,显然都认为徐佑只是在谦虚,又冷冷道:“口说无凭,还请郎君作诗一首,由诸位高贤评鉴!”
徐佑叹了口气,道:“今日亲眼目睹有人死在这龙石山上,委实没有诗兴,等下次有机会,再与如晦兄论诗!”
詹泓也道:“发生了这样的惨事,也就你这没心没肺的家伙还有诗兴。好了,大家稍事休息,准备下山!”
况肃书虽然嘴巴讨人厌了些,可有一个好处,只要詹泓发话,他哪怕再不情愿,也会俯首帖耳,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此了。
徐佑看得出况肃书没有太多城府,属于心里想什么,嘴巴就说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这样的人如果往浅里看,有些讨厌,但往深里看,其实也有些可爱,何况此人确实才华满腹,不是那些眼高手低的绣花枕头可比。
“如晦兄,日后若有闲暇可随詹泓来静苑做客。诗文大道,无有穷尽,正要与兄这样的人物互相磨砺,方可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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