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最终还是延长了几天,七月初,李白拿到钱款,给店里交了电费,补了货,也回去踏踏实实地干了几天活儿,照顾了一些老客。也许是前段时间在文物景区被迫戒烟,现在一旦自由就抽得太凶,李白不幸得了支气管炎,只得戴着口罩给人剪发。熬到了七月底,药都开了两轮,这咳嗽还是不见好转,李白不敢抽烟了,也听了医嘱,不敢吃安眠药,半夜睡不着觉也只能自己挨着。
他急得起了好几个痘,舌钉也刮得溃疡肿痛,成天昏昏沉沉,咳得嘴里发腥,却又觉得不能再把时间耗下去,要快点出发,至少再排查几个小镇,他就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没曾想到很快就有人帮他打断这种纠结,是那个消息最灵通的私家侦探,大半夜的,把两张照片发给了他。
照片里光线暗淡,背景模糊不清,似是神坛,而神坛前面站了两人,第一张照片,他们对神坛跪拜,第二张照片,他们亲切握手,并排面对镜头。
其中一个是外国人,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神似特朗普。
另一个则戴着面具。
赤红色的、足够遮住全脸的面具。长角獠牙,狰狞诡诞,黑嘴里点了个鲜红的圆点,宛如断舌一条。
“这是当地的传单,有人在街上发,”侦探说,“原件在我这里。”
次日一早,李白就去了这家伙位于昌平的事务所,花了两万块钱,拿到了那张小广告,也得到了它被发放的具体位置:贵州,铜仁,德江。
再没有耽误的理由了,李白上次回北京前把那辆suv停在贵阳维修,这会儿早已完工,坐飞机过去,取了车正好往德江开。从事务所出来他就在网上买了临期机票,下午三点起飞,他抢到了最后一张。但还得回店里收拾行李,中午匆匆打了辆车往机场赶,还没开上几米,刚过了东直门外大街就开始堵,车子缓缓滑行,司机为了省钱,空调也是开一会儿关一会儿。李白只觉得一肚子火往上窜,摇下后座的车窗想透气,不经意间,他瞥了一眼路边。
有个戴墨镜的老爷子穿着身老唐装,坐在人行道边上,两棵银杏树之间,侧对着自己这条辅路,拉一把二胡。
乐声飘进窗口,不是《二泉映月》,倒像是在模仿马鸣和马蹄。
路人各走各的,只有一人在他身边驻足,瘦瘦高高,可能是站了很久,跟他隔了一步远,也不看他,就低着头抽烟。衬衫袖子挽了一半,眼镜滑到鼻梁以下,同样被人流经过,同样自得其乐,好像是专心听曲的模样。
李白却觉得他落寞。
怎么会这样啊。
该说是巧还是不巧?
杨剪来三里屯干什么?
孤孤单单的,最近又过得怎么样。
李白不断地呼气,吸气,直直望那片树荫。他的手就搭在车门把手上,最后却缓缓上移,握住了车窗的摇把。
玻璃升了起来,车子也又往前开了几米,闷热又一次包围了他。
三天之后李白到达德江,又过了的大概一周,他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了红面具的消息,具体到他的“道场”在哪座山哪个村,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找到。他庆幸当时路边的自己没有下车,没有被动摇。让人惊讶的是这边类似的红面具还有不少,是从当地那种叫做“傩”的传统戏剧里演变出来的,连纪念品商店里都有差不多的售卖。还是那位“特朗普”帮了李白一把,有个大仙,美国总统都信他!这么问问老人,很容易就能摸到门路了。
那道场实在是隐蔽,那片山地也的确是崎岖,进去之前李白把手机卡拔了出去,拿口香糖裹着,又拿打火机烤了烤,丢进了垃圾箱。手机也还原了出厂设置,删掉所有app,更清空了通讯录和聊天记录。到了这个份上,他不想拖累别人,如果被杀了,对方没法翻他的手机寻仇,如果成功杀了人,接着落入法网,他也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一句“我没有同伙”。
这也是实话。
那座山夹在两列山脊之间,是比较矮的一座孤峰,一天开不过去,李白也不敢借宿,只得在车里过上一夜。他把车子停在离村庄比较近的避风处,旁边留出的空位还够一辆车通行,喝了点药裹上外套,这就准备睡了。已经连日下了半个月的雨,把路都泡烂了,八月底,空气就被浸得s-hi冷如冰水,他这件卫衣快要不够用,嗓子也没好,于是自己会不会因为憋不住咳嗽而耽误事就成了李白入睡前的自问自答话题。
也许是止咳糖浆喝得太多,那天晚上李白半梦半醒之间,又一次出现了幻觉。雨还在车壳上噼里啪啦地打,车里的照明灯却开了,亮得如同白昼,杨剪就坐在副驾驶上,还是听二胡的装束,带点邪气地看着他,却又特别专注。杨剪在笑,问他累了吗?和他说,我们走吧。
然而当李白伸出手,想要捉那手指,却捉了个空。
梦醒了,只有雨声是真的。
李白自己打开了照明,照着昏灯对后视镜仰头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他忽然感觉到惭愧,极端的惭愧,他在做什么,他又要去做什么,杨剪知道了会怎么想?如果他活了下来,也没有露马脚,回到北京,把一切告诉杨剪,那人又会不会为他流一点眼泪。现实就是这样惨淡,李白对自己感到无奈,闷头找了这么久,临了马上就要做个了断,却犹豫了。他看着自己的耳朵、眉毛、嘴唇……那些细小又冰冷的闪。他记得哪些是杨剪送的,它们钉着他,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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