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双目失神,似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恍恍惚惚见姜鸢令侍女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容庭,失口讷讷道:“……那是阿凤的?”嗓音粗哑不堪,似利刃划过长矛时发出的狰狞声响,连仪态向来做的端庄的姜鸢都无法忍受蹙起眉头,颇为嫌弃地瞥了南安侯一眼。
傅昀粗糙大掌拂过插屏,屏风上的白绢已经碎成几瓣,却被人用碧色和白色丝线绣成的青松和云雾遮盖住。
万里江山绵延,泛旧的江山着映衬簇新的松雾,色泽迥然,手法却一致,傅昀双手颤抖不已,反反复复瞧着姜鸢翕动着嘴唇难发一言。
姜鸢心中波涛汹涌,只觉全身血液从脚底全数上涌至耳膜处,心口跳的厉害,她险些忍不住发出狂喜的惊呼。
她以为南安侯快要说出她所希冀的那句话,却不料南安侯泪分两行道:“仿着阿凤的手法也要赶着修缮好……鸢儿你有心了,舅舅虽然和你的母亲并非一母同胞,但你如此用心,舅舅自不能白白叫你受委屈,等你日后出嫁,舅舅定要赠予你一份大礼……”
姜鸢被堵的措手不及,南安侯的房中被她的属下神不知鬼不觉偷偷下了央止。能令人产生幻觉,她从瑞玉抢过插屏,本就是为了呈给傅昀看,傅昀见着南阳往日的旧物睹物思人一时崩溃,而在药力之下他又必会将瑞玉绣的那份也当成是南阳亲手绣的,只会固执地认为南阳乃修缮这幅插屏之人,从而疑心她的身份。
姜鸢算计地极好,傅昀的身子不过是废人一个,压根就扛不住央止的毒性,只会一根筋地将她当做是南阳,可如今双目澄明,气息不乱,分明就是清醒的样子!
姜鸢狠狠暗咒了属下一句“混账”,面上却堆出惶恐不安的急切之意:“舅舅莫要这般客气,阿鸢乃晚辈,自当孝顺舅舅,表姐不在您身边,阿鸢应当替舅舅分忧。”
傅昀将插屏转而递给容庭,容庭命蔺琅将插屏仔仔细细放回原处,心有余悸的蔺琅白着脸接过,恨不得将其抱在胸前,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摔了它。
容庭摊开本奏折,姜鸢就是再想磨蹭也需避嫌,隐忍心口的怒火告退,走出大殿时一掌扇上蒙面侍女的脸:“混账!”
陈云心惊肉跳地锵然跪下,膝盖磕在鹅卵石上的脆响听得只叫人胆寒,陈云泪眼婆娑道:“郡主恕罪!”
“知晓本宫为什么打你么?”姜鸢伸出葱白的指尖隔着面纱轻轻拖起陈云的下巴,她慢条斯理低下螓首,行动间,露出一段纤白的脖颈。
姜鸢缓缓凑近陈云,凌厉目光飞出的寒光如同一把锋利匕首,狠狠掼入陈云心房:“你是如何和本宫说的?说你不愿为人鱼肉,回到安和县那等虎狼之地,说你欲要成为人上之人,可今日你多嘴了一句便让本宫被那贱人压了一头……本宫依稀记得,京都卫那里正缺个会解闷的娘子,你瞧瞧你自己如何?”
陈云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不住求饶,姜鸢听得心生厌烦,一个狠力撇开她下巴,接过韵喜递来的帕子擦净了手,拢紧肩上滑落的斗篷,低头俯视局促不安的陈云淡淡开口:“先帝在别院藏有一枚虎符,若你找得出来,本宫自会给你指一条明路,若是寻不到,便自请去犒劳京都卫罢!”说罢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陈云瘫在地上,原本惊恐的神情此刻消退,目光淡淡,她缓缓攥紧了五指。
薛沉璧被容庭拘下来沏茶,只因胭朱气呼呼小声啐了一句:“便是硬说是她绣的又如何,贤身贵体的恭仪郡主可沏不来我们姑姑才会沏的碧罗欢!”
习武的人素来耳力非凡,傅昀顶着那张涂了姜汁的脸问她:“你喝过碧罗欢?”
☆、第三十一章
都快要喝吐了,怎会不知晓如何炮制,薛沉璧深深一礼,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虽不曾喝过,但日日见殿下畅饮,聆听殿下品鉴,倒也记了个七七八八。王爷您多年未至京中,对京中人事了解地也极少,自不知殿下的喜好。”
傅昀听出薛沉璧这是在讽刺他当日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她是魏国的细作,事后从含玉宫打探查验后才得知她的确是含玉宫的掌事姑姑。
冤枉清白之人被人当面对质,傅昀当下便有些不自在,见左右之人尽数被屏退,只余下心腹,他掩唇咳了几声巴巴对一旁作壁上观的容庭道:“子宸你这里的朱砂成色极好,涂上面颊装成病秧子竟半点也瞧不出破绽。”
容庭颔首算是承下傅昀此番夸赞,目光停在傅昀颧骨上的病态潮红片刻,谨慎道:“朱砂终究是个有些毒性的东西,皇叔偶尔使用几次便也罢了,若常常使用只怕会令毒深入五脏六腑,还是谨慎些好。”
薛沉璧:“……”薛沉璧执着茶海闻香杯的手不动丝毫,潺潺茶水注入杯中,漾起一朵朵水花,她闻言抬眼望向傅昀,但见他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有神,哪似重病之人应该有的样子。
薛沉璧止住倾注茶水的手,胭朱将沏好的碧罗欢分别端到傅昀和容庭身边,而后退居一旁。
瞥到那一截雪白的缠带,带子的边缘沾上些许凝固的血迹,凑过去便能闻出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息,看似倒真像是身负重伤的模样。
薛沉璧暗暗注视傅昀那条早年被刺客砍废的右腿,右腿常年遮在衣袍下,只堪堪露出个怪异扭曲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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